张家院里有口井,虽不清甜却无涩味,算是可以入口的水。
素日里,一个胡同住着,谁家紧了吃水,张家是很乐意行个方便。为了省个一文两文,天天上张家打井水吃,都是要脸的人做不出这事,除了冯家。冯三娘子与张三娘子原先处得挺不错,在家做姑娘时便识得,这么深的缘分竟也一点点的磨没了。
小贩明儿才来送水,今儿缺了吃水,福常氏带着福年年上张家打了两桶水。待到中午,胡同里家家户户飘出饭菜香,福常氏端着满尖儿一碗醋溜土豆丝送到了张家。
在屋里等饭吃的张顺昌听见院里的说话声,是年姐儿的母亲,她过来干什么?
张二娘子拉着福常氏的手央她去西厢坐着说说话。
“饭菜上了桌呢,家里都等着,改明儿再过来闲坐。”
送着福常氏出张宅,张二娘子端着土豆丝眉开眼笑的进了灶间:“有口福了呢,年姐儿亲手烧的菜,闻着酸香酸香,土豆丝还能这么烧呢?不晓得味咋样儿,大嫂老三媳妇拿碗来,咱们分分,满尖儿一碗呢,福大娘子敞亮喔。”说话声忽的变低:“要说福家是真不错,可惜大嫂家就一个昌哥儿。”
年姐儿亲手烧的菜?张顺昌一颗心扑通扑通跳的好快好快。
这话戳了张李氏的心窝子:“有吃还堵不住嘴了?非得我揪你脸皮子?”
“没有没有,一时嘴快,大嫂见谅。”
张姚氏好奇的问:“福大娘子怎地又送菜过来?”然后点着头很认真的说:“大娘子敞亮喔,每回送来的菜分量足着哩,倒还真是结亲的好亲家,可惜我家小子多年纪却小了点。”
“家里紧了吃水过来打两桶。”张柳氏喜滋滋的分着菜:“我刚尝了下,味道好着呢,回头问问年姐儿这菜是怎么烧的,怪新鲜哩。”
儿子盛第三碗饭时,张李氏才反应过来:“听见你二娘说的话了?”平素这孩子都只吃两碗!
张顺昌装聋作哑:“什么?”筷子却很诚实的夹饭桌上的土豆丝。
张李氏瞧不得他这个没出息的样儿,端起自个的碗将米饭尽数倒在了土豆丝的碗里,斜着眼,面无表情的盯着儿子。
张顺昌若无其事的夹起一块豆腐,垂着眼,一口一口吃的很是沉默。
待娘亲收拾好碗筷进了灶间,九岁的芸姐儿凑到了哥哥身边,小声的说:“一会我去福家玩,回头给哥哥烧土豆丝吃。”
张顺昌掏出两个铜子,敷衍的笑笑:“去街上买团子吃。”
芸姐儿爱吃团子,甜的咸的都喜欢,两铜子可以买三个素团子,两个桂花蜜馅儿,一个芝麻蜜馅儿,想着甜滋滋的团子,芸姐儿笑嘻嘻的出了屋,一蹦一跳像只小兔儿,出灶间的张李氏瞧见,小声嘀咕了句:走个路越发不像样!
“你给她多少钱?”
母亲问的直接,张顺昌也没隐瞒:“两个铜子。”
张李氏气的不知道说什么好:“她定是跑街上买团子吃了,我狠拘了她两天,不得馋疯了,快去把你妹妹拉家来。”
“吃两个团子又不打紧。”
“哪不打紧?前儿肚子疼闹了大半宿,大半夜你往医馆敲门喊郎中忘了?”有句话张李氏没有说出口,两天,整整两天,小闺女仍没有茅房,算上今儿是第三天,饭刚下肚又食团子,今儿也甭想茅房了!说不得又得闹肚子疼。
张顺昌这才晓得事情的严重性,连忙起身往外走。
街上许多卖团子吃食,芸姐儿平日喜孙婆子家的素团,张顺昌一路快走,却没有在孙婆子铺里寻到小妹,又去了赵阿嫂店里,这家的荤团子是小妹爱吃的,还是没找着人。
去哪了?
福年年拿了一撮绣线,趁着日头好,坐在廊下劈丝,这是个细致活儿。芸姐儿会点针线,却是不会绣活,她娘拘着她学过几回,没拘住,想着年岁尚小且先由着她玩两年的,故而这会瞧着年姐儿劈丝,满脸的惊奇。
大妮儿见福家宅门虚合,轻轻一推便进了院子,见着坐廊下的堂妹:“芸姐儿原在这呢,昌哥儿到处寻你。”
福常氏搬了个小凳子出来。
大妮儿笑着福礼,挨着福年年身旁坐,熟练的拿起绣线劈丝。
“寻我干啥?”看年姐儿劈丝,迷住了心神,这会儿芸姐儿才恍然想起自个过来是有正事的:“年姐儿听我二娘说,今儿中午的土豆丝是你烧的?可方便说与我听听怎烧的?”
“味道确实好呢,没成想土豆丝里还能放醋烧着吃。”大妮儿也起了兴致。
福年年笑着细细说起醋溜土豆丝的做法。
芸姐儿听的认真,有两处没听明白,又问了问,福年年掰碎了教,直至教得透透的。
芸姐儿高高兴兴的回了家,见着母亲和哥哥,兴奋的宣布:“年姐儿教我烧醋溜土豆丝,我学会了,娘晚食我来张罗。”她说的可自信了,圆圆的杏仁眼亮晶晶的:“哥,我可没白得你的两个铜子,眼下,我要拿你的两个铜子买上三个素团子,与年姐儿妮儿姐分吃。”
张李氏满腔怒气消了个干净,笑的像朵花似的:“行行,去吧去吧。”
堆了郁气的张顺昌脸涨得通红:“两个铜子会不会少了些?”话未说完,张李氏对着他的胳膊打了一巴掌:“进屋里看书去。”
张顺昌是童生,正在努力考秀才,夫子家中有要事放了一旬假。
都说他最多就是个秀才公,还得看时运,他自个也觉得书越读越吃力,便不甚上心。张父瞧着儿子不像回事儿,熄了让他荣宗耀祖的心思,近些日子托了友人,自个也多方留意,看有没有合适的营生,儿子是童生,识字会算,倒也不难找,就是营生好坏有之,得精心细寻,图个三五月一年半载,可不成。
福年年的绣线是从锦彩阁领的,还有三方绸帕,需在绸帕上绣些四时应景的花鸟鱼虫,一方绸帕给她二十个钱。
大妮儿绣活不如年姐儿精细,多是领些普通绣活,三五个钱。虽绣活不如年姐儿,劈丝却不差。芸姐儿拿着三个素团子过来时,年姐儿正侧着身子略避日头穿针引线。
“我来的可巧,年姐儿不忙,先吃个素团子。”
大妮儿最是知晓自家堂妹:“大娘允你吃团子了?”
她应还有一个堂哥一个堂妹,没养住。小堂妹看着胖乎乎,实则三五天就会闹一阵儿,大娘为着她夜夜睡不踏实。
好几日没尝团子,芸姐儿可馋了,小口小口的吃着,嗯嗯嗯的直点头,热乎乎的桂花蜜儿吮进了嘴里,她心满意足的开口:“我娘晓得我过来哩,就吃一个不碍事儿。”
日头西坠,家家户户起了炊烟。
张李氏踩着凳子自梁上取下一块腊肉,在灶间张罗晚饭的张柳氏张姚氏见着大嫂拿着腊肉进来纷纷亮了双眼。
张柳氏:“刚还跟老三媳妇说,大嫂泡了些萝卜干,定是要弄腊肉烧萝卜干,这可是大嫂的拿手好菜。”
“这菜可下饭哩,好些日子不见大嫂弄,刚煮饭时我特意多抓了两把米。”张姚氏笑的见牙不见眼:“大嫂等会我炒了芹菜给你一盘,这时节的野芹,脆着呢,鲜嫩的很。”
张李氏扯着嘴角对着两妯娌来了个皮笑肉不笑,洗干净腊肉拿了砧板利索的切片。
四家人吃,张李氏狠着心炒了大半盆,喊芸姐儿送一碗去福家。
年姐儿实诚,说教就教,芸姐儿的醋溜土豆丝竟然烧的挺不错,比不得年姐儿,也能得个七分。
年姐儿真好啊!可惜了。
饭桌上,芸姐儿笑的特别灿烂,主动给昌哥儿夹菜:“哥多吃点,什么时候想吃土豆丝了跟我说。”
张顺昌对着小妹笑,眼神透着些许复杂。
绸帕不好绣,福年年不是那要钱不要眼的人,慢慢悠悠绣了十来日,喊上两个妹妹往锦彩阁去。
进了四月,日头有些晒。姐妹三个在街上随意看了看便往家回,刚进胡同就听见自胡同里飘出来的杂乱地吵吵闹闹声。
“怎么回事?”福岁岁往胡同里走了好几步,瞧了又瞧,离得远,瞧不见倒是隐约听见点说话:“好似是周家?”
福年年略一思索:“岁姐儿回来,咱们家去。”
三姐妹刚进宅子大妮儿跑了进来:“你们可算回来了,朵姐儿舅家过来闹呢!”
“闹什么?”福月月想不明白:“朵姐儿不愿意,还能来强的不成?”
大妮儿:“就是要来强的!不仅朵姐儿舅家都来了,连村里人都来了好些个,说今儿一定要把朵姐儿带回村里,幸好周家嫂嫂泼辣护住了朵姐儿,还有咱们胡同里的阿婆阿嫂,差点没护住,周家嫂嫂的兄弟带了帮手过来这才稳住了场面。”
“朵姐儿的哥哥缩在旁边不吱声,周阿婆又苦劝朵姐儿,周家嫂嫂的兄弟带了帮手过来,朵姐儿的哥哥这才开口说话,她哥哥一开口,周阿婆就不敢苦劝了,这会都在胡同里僵着呢,不晓得到底会怎么样。”
大妮儿愤愤不平:“周阿婆不知怎么想的,好歹是朵姐儿的亲娘呢。周家嫂嫂托支大娘子好不容易替朵姐儿找了个事,都说定了今儿过去做事,这下不晓得要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