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第 17 章

第十七章

老话讲,早立秋凉飕飕,晚立秋热死牛。今年立秋晚,都到国庆了还是一出空调屋就一身的汗。国庆假期备勤导致赵平生好些天没回家,堆了一堆脏衣服没洗,打开更衣柜就剩春秋制服还是干净的,只能给袖子挽挽凑活穿。

刚想着趁没事儿把脏衣服过过水,陈飞过来通知他说银都华裳里死人了,得立刻出现场。

银都华裳是本市最有名的高端娱乐场所,去那消费的非富即贵,随便开瓶酒能顶普通工薪阶层一个月的工资。到那一看,该场所依旧在正常营业,停车场豪车云集,正门口的迎宾小姐笑脸相迎。后门就是另外一番景象了:安全通道口拉着警戒带,救护车警车沿街停了一溜,警灯无声闪烁,几个穿着马甲衬衫的服务员在警戒带外探头探脑。

派出所同僚说,发现尸体的是一位客人,他说自己走迷糊了,以为是进包房结果进了安全通道,刚推开门就看见一女的缩在楼梯拐角处,脸上有血怎么也叫不醒,于是打电话叫救护车。医生来了一看,人都死透了,遂报了警。

俩人沿着安全通道走上发现尸体的三楼。尸体蜷缩在楼梯间拐角处、两面墙夹角的位置,凑近了闻,酒气很冲,头身及四肢有多处淤青,像是酒醉后失足摔落致死。是个年轻漂亮的姑娘,二十三四的年纪,妆容精致,眼皮上贴着双眼皮贴,浓长的睫毛看着像是接上去的人工货。黑长直的发型略显凌乱,一袭连身正红色的吊带裙,下半截完全卷了起来,露出性感的蕾丝内裤。

在早一步抵达的韩定江身边站定,陈飞蹲下身,问:“凶杀还是意外?”

“看着像是从楼梯上摔下来的。”韩定江指了指甩在楼梯上的一只高跟鞋,随即又压低声音:“但是你看这的血液流向。”

顺着韩定江的示意,陈飞看到尸体耳侧有道干涸的血迹。横着的,平行于眼睛的方向。她是半靠半坐的姿势,头上的血怎么流也该是向下或者斜着指向嘴唇才对。而这道平行于眼睛的血迹提示,至少在她受伤或者死亡的时候,是脸朝下趴在地上的姿势才对,这样血液才会在重力的作用下平行于眼睛流动。

这种情况就得考虑三种可能性:一,有人在警方到达前动过尸体;二,他杀伪装成意外;三,死者摔倒后自己爬起来靠上墙,但最终因伤势过重而死亡。

韩定江又指了指女尸露在短裙外的大腿下方:“已经出现尸斑了,这至少得死了俩钟头了。”

抬腕看了眼表,赵平生估算了下时间说:“那差不多是八点钟的事,俩小时,跟她一起来的都没发现屋里少个人么?”

刚上来之前听派出所的说,到目前为止,没人找过这女的。尸体周围没包没手机,没有任何能证明身份的证件。所长已经安排询人手去包间询问,看她到底是哪个屋的客人。

这边正说着,就听楼上传来吵吵嚷嚷的动静。陈飞和赵平生对视了一眼,各自起身顺着楼梯朝四楼走去。

楼道里一位年轻的警员正在和一位衣着时尚的年轻男子争执,憋得脸红脖子粗。

“查我身份证!你也不问问我爸是谁!?”

年轻男子出言不逊态度嚣张,看着像是喝多了。他身后的包间门大开,里面还有几个男男女女,都是年轻人。陈飞见状跨步上前,把实习警挡到身后,亮出证件后义正言辞的要求道:“身份证拿出来。”

“呸!哪他妈来的狗!”

年轻人朝旁边啐了一口,就听包间里传出一阵哄笑。这号人陈飞见多了,仗着家里有钱有势,二两猫尿下肚就敢口无遮拦,肆无忌惮的践踏他人的尊严。

“我再说一遍,身份证,拿出来。”

言语间陈飞伸出手,直接侵入对方的安全半径。赵平生一看他的动作就知道他打什么算盘,立刻上前去按陈飞的肩膀。然而没等他摸着人,就看年轻人扬手一打陈飞的胳膊,紧跟着“哎呦”一声,被陈飞拧着手臂掼到墙上,“咔咔”就给铐上了。

屋里人一看这阵仗呼啦啦全出来了,赵平生立马拧身往陈飞背后一挡,抬手指向抄着啤酒瓶子摆出干架阵仗的年轻人们,厉声喝止:“都别动!他袭警了!不想进局子里过夜的都给我老实待着!”

他穿着警服,震慑力显然强于一身便服的陈飞。眼下除了被陈飞摁墙上大叫“你弄疼我了!”的公子哥,其他人竟是一时不敢轻举妄动。他知道陈飞是故意挑衅那家伙,可眼下除了维护对方的举动无作他想。

——大不了回去一起挨师父顿呲儿。

陈飞把吱哇乱叫的年轻人推给实习警,让他带回所里关一宿醒醒酒,然后和赵平生一起去保安室看监控。这种高端娱乐场所都装有监控设备,既然没人承认是和死者一起来的,那就让事实说话。

然而事实却令人出乎预料,反反复复看了五遍从营业开始到发现尸体这段时间内的入口监控,愣是没找着这女的。再去问楼层服务员,服务员要么说没见过这女的,要么就说记不清了。也是,这么多客人,不是特别留意的话很难记住每一个人。

从保安室出来,陈飞摁电梯上楼。没想到摁了两下上行按钮都没亮,摁下行按钮也一样。他之前是走楼梯下来的,不知道电梯出了毛病。

这时赵平生抬手按住他的胳膊,指了指按钮下方那个扑克牌大小的区域——暗红色,看起来像是酒店门上刷卡的地方。

“专用电梯。”陈飞了然点头,虽然没来过这里,但多少知道点这种高端消费场所的“秘密”——“从地下停车场直通楼上包间,客人不走正门,不会被其他人看见。”

“死者可能是从这个通道上去的,所以没有监控记录。”赵平生的语气略显凝重,“照这么说的话,那得是有点身份的人。”

“要是身份显赫的贵客,经理总得认识吧,可他刚才说没印象。”陈飞眉头微皱,回手按下另一部电梯的上行按钮,这回一摁就亮了。

略加沉思,赵平生说:“也许是客人的客人。”

陈飞挑眉:“外围女?”

这是一个新兴的行当,以传统意义上的妓/女来称呼并不恰当。不同于“妈妈”们手底下的姑娘,她们自己做自己的主。这些女孩年轻漂亮,大部分学历也不低,或者有一份相对体面的工作。她们多服务于高端客户,出入高消费场所,业务范围广,包括但不限于陪酒陪吃□□参加派对,甚至还有陪客人吸/毒的。当然,高收益高风险,没人撑腰做主的结果就是,哪怕被客人打了伤了,也只能自己咬牙忍着。

但是这个女孩死了,无论她死前是干什么的,法律也会为她做主。

“有可能,走,再去问问经理,看今天有谁用过专用电梯。”

电梯门开,赵平生进去按下目的楼层的按钮。看着他卷起的袖子下露出的肌肉线条分明的小臂,陈飞的视线恍惚了一瞬。之前在珠海办案受伤住院,他本来都睡着了,忽然被呼在脸上的热气弄醒,然而那股热气消失的很快,然后就听见赵平生上床躺下翻身的动静。

——大半夜他盯着我看是什么意思?

之前想问来着,结果睡醒一觉给忘了,后来一直忙忙叨叨的也没想起来。既然今天想起来了,他顺口问道:“对了老赵,那天在病房里,你大半夜盯着我看什么呢?”

这句话差点给赵平生心脏问停了,整个人瞬间僵硬。反应了几秒干巴一笑,说:“哦,我听你那边睡着睡着没动静了,过去看看你还有没有呼吸。”

“就盼着我死吧你。”陈飞嗤了一声,听动静对这个解释还算满意。

“没有,我这不怕你内出血来不及抢救么,谁让你连个监护仪都不肯戴。”赵平生语气是轻松,实则心脏飚的快从喉咙里蹦出来了——还好忍住了没真亲下去,要不后果实在是难以想象。

出了电梯,又听陈飞不满的嘟囔道:“哎,你说操蛋不操蛋,嫌疑人掉下去摔残了赖我么?可齐局说上面决定给我一记大过处分,他们就不想想,我特么还差点摔死呢!”

虽然一开始就知道嫌犯伤残可能会导致陈飞挨处分,但赵平生完全没想到会这么严重。然而上层的考虑不只局限于嫌犯摔下去时的情况,要从很多方面来综合评判,比如涉及到布控不周全、指挥不利等问题,深入分析陈飞的决策是否正确,出现这种意外是否能够从一开始就避免。往好听了说是总结经验吸取教训,往难听了说就是得有人背黑锅。摊上了也没处可抱怨,干了这么多年,比这还憋屈的事儿他们没少经历过。

“那你不是三年都没法升职了?师父年底可就退了,到时候谁来当队长?”

“你当呗。”

“我可伺候不起那帮领导。”

“没出息!”

——嗯,我那点出息都用你身上了。

话到嘴边,赵平生一如既往的咽了回去。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