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计诱

盲山村现在的村长叫阿卜杜勒,四十五岁,家里有四个媳妇,五个儿子。

虽然联邦是实行一夫一妻制的,但在盲山这个地方,并没有人把这当回事儿,因为村里的妇女基本都是拐卖过来的,所以根本没有人会去政府机构“登记结婚”,也没有人会去办什么婚礼,“婚姻法”这种讲究男女平等的东西在他们这里犹如天方夜谭。

盲山里的人们只知道——穷人只买一个、富人妻妾成群。

阿卜杜勒,也不例外。

今天中午,他的心情还很愉快,因为常来的那几个人贩子这次带来的三个女人里有一个长得还挺漂亮,阿卜杜勒村长有意把她变成自己的第五个老婆。

不过,那几个人贩子也很精明,他们知道这次的“货”可以卖高价,所以就开始狮子大开口。

由于双方在短时间内无法就价格达成共识,村长决定今晚留那几人在家吃晚饭,席间再慢慢讨价还价,而那三名被拐来的妇女,暂时被关在了村长家的地窖里。

这个地窖经过专门改造、可以说就是用来关人的,盲山村几乎每户人家都有类似的地窖,一旦遇到联邦派人来村里视察,每家每户都能就近把那些有逃跑倾向的妇女关进去。

本来,阿卜杜勒还打算趁下午的闲暇时间跟几个人贩子打打麻将联络一下感情,没成想,这天午后,发生了阿法芙的父亲找到村里来的事件。

于是乎,村长就让人贩子们留在自己家里稍歇,自己则风风火火地奔赴了现场,并在手下四名“警员”和大量村民的协助下,将阿法芙父女二人抓到了盲山村的派出所里,关进了拘留室。

下午四点十五分,就在阿卜杜勒跟村里的几名土豪劣绅讨论着该如何处置这父女俩时,忽然,派出所外传来了一片鼓噪之声。

毫无疑问……这是史三问他们一行人来了。

他们找到这儿来的过程并不复杂,像张三这种人精,自然知道如何通过交涉来达到自己的目的,他们的车一进村,张三就逮了个路人,表示自己是联邦派来突击检查的专员,并询问对方村长在哪儿。

盲山村很少会有人贩子和被拐卖者之外的外乡人进来,再加上此时此刻村里还有事儿没了,那村民一听对方自称联邦专员,便想着……管你是真专员还是假专员,把你交给村长处理就对了。

就这样,张三问到了村长的所在,并直接把车开到了村派出所的门口。

车停稳后,在一众村民的议论声中,除了猎霸之外的其余三人一块儿下了车,大步流星地就奔派出所里来了。

“慢着!你们什么人?”村长手下的四名恶警此时正在院儿里站岗,看到冲进来三个陌生的外乡人,自是冲上去阻拦。

“我们是做买卖的,想找你们村长谈点生意。”交涉的工作还是由张三出面。

“做买卖的?”为首的那个恶警叼着根烟,将一件早已被联邦正规警察部队淘汰掉的老式警服披在肩上,斜眼打量了眼前的三人一番,“什么买卖?村长是你们想见就见的?还有……你们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派出所!谈什么买卖?滚滚滚……”

“诶,这位兄弟,别动气嘛。”张三这经过大风浪的人,岂会被这小小的村长狗腿吓退,他非但不退,还不卑不亢地上前了半步,“我们和今天中午来的那几位,是做一道买卖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就递上了一包烟;这包烟的烟盒是打开着的,里面除了几根没抽完的香烟外,还塞了几张褶着的纸币。

那恶警扫了一眼烟盒,当即神情一变,冲自己身边的三位同僚扫视了两眼,然后,他又看了看那些在院门外探头探脑的村民,并忽然提高嗓门儿冲那些人吼道:“看什么看!要看热闹回自己家看去!”

这四个恶警都是村长养的恶犬,村民哪敢得罪他们,被这么一喝,便只能悻悻然地散去。

数秒后,等那些人散得差不多了,为首的那个恶警才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又抬手摸了下鼻子,在那只手放下时,他才顺势接过了张三举着的那盒烟。

把烟拿到手里后,那恶警还低垂着眼皮,又朝里看了一眼,确认了一下,随后再把烟盒揣进了自己兜儿里。

“呋——”好处到手后,他吐了口自己正在抽的廉价香烟,随即将烟头儿扔到地上踩灭,不紧不慢地冲张三道,“在这儿等着。”

说罢,他就回头,走到屋门前,敲了两下门、进去了。

大约过了一分钟,他又从门口探头出来,冲张三他们招了招手,示意他们也进屋。

张三也和史三问、萨利赫二人交换了一下眼色,然后一起走了过去。

这间屋子是派出所办公的地方,面积不算小,屋子中间有几张拼在一起的办公桌,桌边散着七八张凳子,此刻都已被那些“乡绅”们坐满了。

张三和史三问这两个老油条只是匆匆一瞥,就已知道这些人里哪个是村长,但两人都没有说破,直到那名警员为他们引见时,他们才将视线定在了对方身上。

“几位……找我有什么事吗?”阿卜杜勒虽不是什么高明之人,但在这个村里他已经算是聪明的了,他也不是那么容易就会放下戒备的,他得防着眼前的三人是追查被拐卖人口的便衣探员。

“我就不拐弯抹角了。”张三道,“我今天来是想向你们宣布,乌尔德(那几名人贩子的头子)他们的买卖,由我们接手了。”

“哈?”阿卜杜勒继续装蒜道,“什么乌尔德?我根本不认识叫这个名字的人。”

他撒谎时的演技在张三看来就像是企图假装生病来逃课的小学生。

“呵……”张三冷笑一声,“我明白,你们不相信我们,放心,我们是带着‘诚意’来的。”

当他说到“诚意”这两个字时,转头朝萨利赫看了一眼,因为之前在车上他们早已计划好了,所以萨利赫见状,当即心领神会地上前几步,将自己从车上背下来的一个斜挎包放到了办公桌上。

“这是什么?”阿卜杜勒仍旧绷着脸,一副冷漠的表情。

“诚意啊。”张三说着,还做了个请的手势。

阿卜杜勒又盯着张三看了几秒,随后才抬了抬下巴,示意站在一旁的那名恶警头头帮他打开挎包,后者也很快照做了。

伴随着拉链的滑动声和扯开包口的声响,一大袋现金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这一刻,原本坐在后面的那些盲山村的乡绅们看得眼睛都直了,纷纷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好像要用视线将那个挎包的包底都灼穿一般……即便他们在这村里算是有钱人,但这么多堆放在一起的现金,他们也是生平仅见。

村长阿卜杜勒自然也没有见过这么多钱,惊讶的神情瞬间浮现在他的脸上,并迅速被贪婪所代替。

“这些……只是定金。”张三看他们都上钩了,说话时的语气也变了,变得充满了诱惑的意味,“买卖谈成了,还有更多。”

“你们要什么?”到了这时,阿卜杜勒已没打算再掩饰什么了,他显得急不可耐,毕竟……他这种人的眼界和器量,也就这样了。

“我就直说了,我们几个,都隶属于某个你最好不要知道叫什么名字的犯罪组织。”张三说这话时,顺手就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支I-PEN,随随便便就在网上搜了张猎霸的通缉令出来,快速在那帮乡巴佬面前晃了一晃,“照片上这位,是我们的同伴,他这会儿就坐在派出所门外的那辆车里,不信你们可以出去看看他的长相……”

他在展示照片时,有意让I-PEN的屏幕保持着横向移动,这样那些人便只能大致看清猎霸的脸以及“WANTED”这几个大写字母,但看不清下面的其他说明文字(虽然这些文字的内容张三也可以忽悠过去,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仅仅三秒后,张三就把I-PEN收了回去,继续说道:“仅凭这点,我想你们就应该了解……我们绝对不是联邦的便衣或别的什么公务员,说得再难听点……像你们村子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联邦根本就懒得来管,更不可能……”他又指了指桌上的那袋钱,“……动用那么多资源来跟你们玩什么卧底游戏。”

“是……是。”阿卜杜勒点头附和道,“您说得没错,对了……还未请教您……”

“你可以叫我张三,其他人的名字你就不要打听了,知道的少些对你比较好。”此刻的张三已完全反客为主,说话的口气也变得更有侵略性。

“好的,张先生。”阿卜杜勒道,“我已相信你们的身份了,也大概知道你们是干什么买卖的……但我不懂,你们给我们钱是要做什么呢?”

这是个好问题,一般来说都是这村里的人给人贩子钱,没有倒着来的。

“我们的组织,现在要垄断整个欧亚大陆的人口贩卖生意,因此,上头有命令,要整合资源、重组团队、拓宽销售渠道、优化运营模式……”张三在“命令”这两个字之后所说的东西,盲山村的这些位基本是一个字都没听懂,当然了,这正是张三所期望的。

“简而言之……”把对方唬得蒙圈儿了之后,张三再用总结般的语气,将台词转变为了对方听得懂的形式,“你们以后不会再见到乌尔德和他那几个手下了,盲山这里的货源,以后都由我们提供……”

“明白,明白……”阿卜杜勒战战兢兢地应道,“那你们是要把乌尔德他们……”

“放心,我们会处理得干干净净的,不需要你们动手,也不会有人来追查,你们只要告诉我们,他们现在在哪儿,之后的就不关你们的事了。”张三回道。

“好!他们就在我家!”阿卜杜勒说着,已经站了起来,“我这就带你们去。”

“先别忙。”张三摆了摆手,示意对方坐下,“这事儿不急,他们又不会跑,我还有话没说完……”他顿了顿,再道,“我刚才说了,组织的首要大事就是‘整合资源’,也就是说……我们要把各地的‘货物’都集中起来,清点、筛选……再重新分配、出售。”

阿卜杜勒闻言,面露一丝疑色:“您是说……要我们把之前买来的娘儿们再退给你们?”

“没错。”张三说到这儿,又拍了拍桌上的钱,“这些钱,就是这笔买卖的定金。”

这个要求,让村长、乡绅和旁边那名恶警都皱起了眉头,首先是他们还不太理解对方把人要回去的目的,其次就是让他们把到手的媳妇再送走,他们多少是有点纠结。

“哎哎~你们这帮人是不是傻啊?”这时,一直没开口的史三问开始“撬边”了,他用一种流氓般的语气言道,“我们现在是要按你们当初买人的原价,把你们‘用旧’的媳妇儿买回去,对你们来说有什么损失?你们白得了人家的身子、又白得了儿子,钱还拿回去了。等我们组织上把货重新分配好了,你们拿着钱,还能再买个新的。”

他话音未落,张三就乘势接道:“就是!这买卖怎么算你们都是赚的。还有啊,以后等我们组织上了轨道,你们买媳妇就不用像现在这样……眼巴巴的等着像乌尔德这样的家伙上门,每次只带两三个人过来给你们挑,挑完了还要讨价还价……我们以后,都是按需售卖,成百上千个娘儿们的照片直接给你们选,选到满意的再送货上门,且个个儿明码标价。”

他们俩在加油站审问“粗面”时,已经对那几个人贩子的行动规律、以及盲山村的情况了解了七八成,所以他们这会儿很有默契地用上了这种“盲山人”的思维模式来一唱一和,替那帮人渣把账算了一遍。

经他们这么一说,村长那伙人茅塞顿开、甚至有人当场拍手叫好。

就连张三也没想到,事情会如此顺利……

之后的事情,都在史三问他们的计划中展开。

阿卜杜勒村长毫不犹豫地就把那几个和他往来多年的人贩子给出卖了,二十分钟后,那几人便已埋尸山中……当然,挖坑埋人的活儿都是猎霸扛着铲子干的。

下午五点刚过,村长、乡绅和那四个恶警就已迫不及待地开始挨家挨户传达张三他们提出的“买卖”。

这事儿没法儿通过公开的广播去说,因为不能被村里的女人们听到。

好在盲山村不大,很多村民一听有这等好事,立即就主动加入到了消息传播者的行列,不到三个小时,全村的男人们、以及部分老人,都已知道了买卖的事情。

当晚十一点,在村里的孩子和不知情的妇女们陆续都入睡后(这种村子晚上根本没有营业的店铺,自然也没有什么娱乐活动),那些贪婪的村民便行动起来了。

至午夜时分,村派出所门口的主干道上,已聚集了几百人。

每家每户都把自己家的媳妇绑了,“押送”到了这里;有些被绑的妇女奋力挣扎,其“家人”们就把她们摁倒在地、好几个人一起坐在她们身上,将她们压住,时间长了,她们也就没力气再反抗了。

而这时,史三问一行人则在村派出所的一个小房间里吃着村长提供的好酒好菜(猎霸没吃也没喝,因为史三问不让),透过窗户远远看着这出丑恶的戏码。

“哼……这钱可没白花。”猎霸用嘲讽的语气道,“这种光景,怕是找遍整个星球都看不到。”

“怎么就‘花’了呀?”张三闻言,当即接道,“那些钱我还要拿回来的好不好?”他吃了口花生、抿了口酒,再道,“虽然那袋子现金是从纳萨尔的别墅里搜出来的,但我可没打算就这么给他们了啊。”

“哈?”猎霸又不懂了,“不给钱,咱们怎么把那些女人从村里救出去啊?这村子里的人虽然既蠢又贪,但恰恰因为他们是这种人……不太可能被你空手套白狼吧。”

“是啊,没拿到钱,他们不会交人的。”萨利赫也接道。

此刻,在这四人当中,萨利赫是唯一一个感到紧张和焦急的人,虽然他知道有眼前这三位坐镇,自己有很大几率是可以和妻子团聚的,但在实际达成目标前,他也是难免感到忐忑。

两秒后,史三问开口道:“我们并不需要他们把人‘交出来’,我们只需要他们像现在这样,把人集中起来就可以了。”

他的这句话,明显意有所指,猎霸也很快领会到了其中的意思,并感到了一丝寒意。

“你……”虽然猎霸知道这屋里就他们四个、也没有人在隔墙监视,但他还是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才道,“……要把他们全宰了?”

“有什么问题吗?”史三问反问道。

“连老人也不放过?”猎霸又问道。

“这村里……只要是买过媳妇的,或者当了帮凶的,哪怕只有十四五岁,我也不会放过。”史三问回道。

“你这样……不会太极端了点吗?”猎霸道,“虽然我未必有资格说这话……你不觉得把这些女人解救出去之后,让联邦警察来处理这个村里的人更合适吗?”

“处理?怎么处理?”史三问干笑一声,“呵,他们会同时起诉这村里的所有人?包括老人和十八岁以下的青少年?且不说‘法不责众’的事儿……就算我们假设,真有一名非常清廉和正直的检察官,打算起诉整村人,你觉得这官司该怎么打?

“这村里有很多女人已经被抓来了很多年,她们老了、认命了,其中一些已经放弃了逃跑、放弃了自己以前的人生……你怎么采集证据证明她们在这里的行动受到了限制?没有证据你又拿什么定罪?

“再退一步说,定罪了又怎样?按照联邦法律,收买被拐卖的妇女、儿童……仅仅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收买后对被害人强暴、伤害、侮辱等等,按照强奸罪和伤害罪另外量刑,但那些行为……依然需要取证,没有证据,很难重判。”

猎霸本以为,史三问除了在异能方面有些建树之外,基本就是个粗鲁的死宅,万万没想到……对方非但有文化,而且只要愿意就能用学识糊他一脸。

“另外,你别忘了……”史三问的话还没完,“那些女人已经和外面的世界隔离了太久,她们的家人也可能已经放弃了寻找她们或者已经死光了,她们在外面连生存都成问题,更别说独自抚养一个或多个孩子了……你又有多大把握,她们不会为了孩子而说谎,站到加害者的一方?”

“行行,你说得都有道理。”猎霸无法回答对方的问题,但他已明白了对方这些话的重点,“杀就杀呗,我就这么随口一问。”

“萨利赫,关于老史的做法,你怎么想?”另一边,在听着猎霸和史三问的对话时,张三见萨利赫脸上的神情也是数度改变,故而问道。

“我绝对支持。”而萨利赫,竟是斩钉截铁地回了这么五个字;说完,他闷了口酒,再道,“假如是我的妻子或女儿被人抓到这种村子里,受人侮辱、虐待、当作生育工具……那对方被判三年也好、十年也罢、哪怕判二十年以上,对我来说也都是不够的……因为那些人渣的人生在我看来本就一文不值,怎么可能跟我亲人的人生相比较或者换算?”

“瞧,还是有明白人的。”史三问也抿了口酒,笑道,“‘罪恶’这种东西,就算可以用某种公式来精确换算,那种公式也绝不是‘法律’。”

“那‘谁’……或者说‘什么’,才能算得清这笔账呢?”猎霸问道,“你能吗?”

“我当然不能。”史三问回道,“但在今天,在这里,我比任何个人或者制度都更有资格来承担这清算的责任。”

“就因为你是这儿最强的?”猎霸挑眉试探道。

“这不废话么。”史三问用理所当然的语气回答,“自人类诞生以来,在这个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公平’和‘罪恶’的解释权、清算权,始终都是握在当时当地最强大的个体或团体手中的,弱者只能祈祷强者的仁慈和怜悯;只不过,随着人类数量的增多,这种原本单纯的关系逐渐复杂化了,这才形成了社会、阶级这些东西,但有些事情的本质……并没有什么改变。”

“好吧。”猎霸朝椅背上靠了靠,深呼吸了一口;史三问的很多话让他感到头疼,但又无法无视,“那……愿仁慈的您,今晚屠杀顺利。”说话间,他顺手倒了杯酒,举了起来。

“干杯。”张三顺势举杯。

“干杯。”萨利赫也举杯。

“你给我把酒放下!”但史三问举杯的时候,却冲猎霸喝道,“少给我浑水摸鱼,谁他妈允许你喝东西了?”说完,他和另外两人碰杯,“来,咱们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