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允泽领着林真和纪琰去朱明恒住的院落时,一路上宋远霖都躲在远远的树后,廊柱后,水亭旁静静看着。
他已经不再像前两次看见林真时那样惊怔癫狂,再见林真这样鲜活的出现在面前,顶着和熊宝儿一模一样的那张脸有说有笑,他心底里被恐惧和害怕取而代之的是疑惑重重。
朱明恒倒是住得宽敞,偌大的院落只剩下他一个人,廊下阶前一片狼藉,庭前花圃,红翻绿烂,院子里俨然一副经过了一场大斗的模样,那个病人恹恹地仰面躺倒在抱厦里的石阶边,睁着双空洞洞的眼睛,木然无神。
梁允泽说:“从今天一早开始,滴水未进,药也没吃。闹了一早上现在应该是没力气了,但是他若一直这样不吃不喝,不等瘟疫折磨死他,就先饿死了。”
林真懂他的意思,无论他怎么死法梁允泽都不甚在意,梁允泽真正在意的是他不要死在清秋馆里,否则他在皇上面前夸下的一些海口就不好收场了。
林真走上前弯腰看着朱明恒,她的出现挡去了朱明恒眼里的蓝天白云,美人托着腮,即使戴着棉布口罩却有一双精神奕奕的眼睛,令人望而生喜。
直到多年后朱明恒回想第一眼看见的林真,他仍感激那天温暖的阳光照进四肢百骸的感觉,他知道那不是阳光带给他的感觉,是林真带给他的感觉,生命让他在死地中重生,在灰烬里燃起余辉。
林真只是在端详他那张脸,病态使他眼窝深陷呈现出浓浓的青淤,干枯到开裂的嘴唇其实挺细薄的,英挺的鼻梁和瘦削入骨的脸......林真瞧得出他若没生病也算是个美男子,虽然比不上自己身边这个八岁孩子就是了。
对于这趟工作,林真暂时是满意的,因为朱明恒长相过关。
“朱探花。”林真笑着叫他,“我家月季做的桃花酥很好吃,赶明儿我让她捎点过来给你,怎么样?”
又是这套调戏人的手段,梁允泽觉得自己都没眼看,他背起双手说:“本王还有要事处理,这里就交给你了。”
朱明恒一动未动,纪琰拉着林真的手说:“他是不是死了?”
林真在朱明恒的旁边坐下,打量他躺得直直的板正修长的身体,不免啧啧两声。
朱明恒:“......”他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毫无礼仪的女人,简直就是有辱斯文。
纪琰也不喜欢林真这样,伸手就把她双眼给蒙了起来:“真真不许看。”
“都躺这儿了,不看白不看啊。”林真扳开他的手,毫不在意。
“你,你你要看,我我回去躺给你看,我比他还高些呢。”纪琰鼓着气说。
林真打量他一下,说道:“也是,你好像胸肌还大些,那说定了,不许......”
“滚。”朱明恒有些不能理解梁允泽把这二人抛在这里的目的。
“他没死。”纪琰一惊。
朱明恒也躺不住了,翻身坐了起来,转身要回屋去。林真道:“我听王爷说你要绝食绝药,以明心志。”
朱明恒脚步一顿,继续回屋。
“既然如此,把你的衣服脱给我呗,我看料子还将就,可以给旁边院落里的病人们穿穿;嗯......头上的束发也不错,清秋馆里好多生病的小孩子都还披头散发着呢,鞋也一起,那么多病人总用得着的。”
林真说着抢在他前头进了屋,面对兵荒马乱的屋里没有表现出半点惊讶,只是指挥着纪琰:“把探花郎的其他东西箱笼也全都收拾清点一下,都送去其他院落给需要的病人,反正他要死了,这些身外之物烧了还怪可惜,消消毒总能用的。”
朱明恒站在门边,嘴角抽动:“......”
“真真好聪明。”纪琰一边夸她,一边就真收拾起朱明恒的东西了。
看他们如此严肃认真不像做假,朱明恒冷声道:“我还没死。”
“大夫说以你的状况,拖不过今天晚上了。”林真摸着下巴好整以暇地看他,“你看这早死晚死都是死,我早点把东西给需要活下去的人用,别人也早一点享受到好处,也算是你读了这么多年圣贤书最后发挥的一点作用吧。”
“王爷是让你来劝我的,不是让你来逼死我的。”朱明恒瞪着她,他想不通这世上怎么会有长得如此好看,心肠却如此歹毒的女人。
“你可知,我若是真死了,无论是因病还是饿死,王爷都是要担责的。”
林真好笑地看他:“你人还怪好咧,都要死了还在替王爷着想。”
纪琰在旁边摇头说:“真真不是这样的,他要是真为王爷着想,就不会一心求死了。”
林真惊诧地看了纪琰一眼,不得不说这厮的条理是真的清晰啊,简直就是她的神助攻。
林真走上前一步,小声对朱明恒道:“其实除了这些身外之物外,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想跟探花郎商量呢。”
朱明恒别过头,不想跟这个歹毒的女人说话。
“我听研制解药的大夫们说,若能分析到人体内瘟疫造成的伤害情况,说不定对制出解药会有极大的帮助,说白了就是想剖开人肚子检查一下五脏六肺。”
“可是你也知道这不太现实,赶巧你这不是想死嘛,等你今晚死了就把尸体也贡献一下,让大夫来肢解研究一下呗,说不定就制出解药了,到那时我让王爷在皇上面前给你记首功,如何?”
“......”这个女人是不是脑子有病啊,朱明恒从小到大没骂过人,可现在就是特么的想骂林真,“滚——”
纪琰一个箭步冲上来护住林真:“你那么凶干什么,信不信我薅你。”
“就是嘛,我这可是好心好意来跟你说一声,就算你不同意,等你死了,一样被剖肝解肺。”林真转身去收拾他的箱笼,“小火火,我们收拾好就走,不要跟个死人计较。”
看着这两个人旁若无人的翻腾自己的东西,想着林真说的那些话,朱明恒的心顿时就空了,蹲在地上哭了起来,像个孩子一般痛苦无助:“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他单薄的身影被外头日光拖得细长无比,抽动的肩膀显现出自己的无能与孤寂,屋里回荡着他的哭声,纪琰也怔住了:“真真,他好像......”
“好像一条狗。”林真神情寂寥地看着他。
“我也不想死,我穷尽心血中第,不是为了求死的。”朱明恒抓着头说,“可你告诉我,我现在还有什么,我还能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