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梁傲物塔,是整个汴梁城内最高的建筑,是一座气势恢宏的八角高塔,整整十九层之高,非有一般之毅力者很难爬到塔顶,但一旦到达塔顶,便可俯瞰这整个汴梁都城,繁华美景尽收眼底,海外川内之美,人文风景之杂,不可言说。
刚刚小产的苏听月费尽全身心力爬上塔顶已几乎要了她大半条生命,惨白到没有一丝血色的嘴唇,憔悴的眉眼,无不说尽她早已油尽灯枯的事实,但她迎着塔顶清洌的风,笑得格外畅快。
她用尽一整天的时间,用流了那一地的小产的鲜血,写了差不多两百份血书罪证,林真不就是想要真相吗,不就是想给郭齐安讨个公道嘛,给她;嫡姐算计了她一生,她的命,她的情,无不是在嫡姐阴谋之内,这一次也让我算计嫡姐一回吧。
玉山王......苏听月看着塔下聚集的越来越多的人,他们拾捡着自己随风扔下的那些血书,下头早已是人声鼎沸。她看着那些如蚂蚁一般的人头攒动,忍不住一声冷笑,算她这辈子真心错付,终究不能难以蚍蜉撼树。
林真一听说苏听月爬上了傲物塔,便知她的决意,赶紧让郭枫去找杨觉岚,让大理寺的人再度放出消息,称苏听月昨晚小产,送医途中还未出大理寺狱门便遭到劫杀,对方直冲苏听月的命来,可见是想杀人灭口。
她收拾了一下,也紧跟着转身出门,纪琰追上来:“真真,你要去傲物塔吗?”
“看热闹为什么不去?”林真笑道,“相信很多人都会去的吧。”
“太危险了,我要跟你一起。”纪琰拉紧她的手,笑得好看。
林真愣了一下,看着纪琰这个笑,她有一瞬间的晃神,这段时间她太忙了,因为舅舅的案子她也太过于投入,有时候心力交瘁到无力管身旁的任何人,前两天若不是月秀提醒她,她就要拿桃花酥蘸着墨水吃了。
但是纪琰......他跟从前不一样了,其实林真从渤海回来后就有所察觉,只是一直没空闲去过多理会和追究。
她点了点头:“好,一起去。”
策马而去的路上,林真问纪琰:“听说齐海王已经回来了,你见过他吗?”
纪琰眉头抬了抬,摇头:“他那样的大忙人,我哪能见得着啊,我就天天盼着这件事能早点真相大早还舅舅清白,然后我们回侯府继续过米虫的日子。”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了。”
林真又道:“王爷回来后倒是让长青给我递过一次信,他约我今天到临江茶楼一叙......”
“我也要去。”纪琰几乎想也没想,脱口而出。
“他只约了我一个人,你乖乖地回家去,听说这两天我父亲挺喜欢跟你喝茶的,你陪我爹喝茶去,王爷找我肯定是有正事要说......”
“不,我就要跟你一起去。”
“我的话你也不听了?”林真挑眉。
纪琰咬着唇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真真不喜欢我跟着了吗?”
本来林真是不打算把梁允泽约她的事情说出来的,但她如今有心想试纪琰一下,所以才刻意说出来就是想试他反应,但还没来得说清些什么,便见街上人潮如流,都往一个方向去,议论纷纷都在说着苏听月撒血书的事情......
这还没到傲物塔呢,就已见有人手里拿着苏听月的血书看得津津有味,一群人一群人的围在一起讨论声此起彼伏,林真眉头一紧,一夹马肚子,加鞭而去——
凭借着身份和马儿的横冲直撞,夫妻两个很快到得傲物塔下方,纪琰也捡了一张血书给林真看,这血书写得很潦草也很简单,大抵就是苏听月控诉苏蔓月如何控制算计她的人生。一大段是苏蔓月父女如何苛待家中庶出,视庶出为物品和踏脚石;另一大段则是说苏蔓月如何指使几个有点才貌的庶女为她铺路,重点是指使她去勾引那位皇室子,如何爬床,如何勾得人心......
如此这般,看得像是小说戏本儿似的,个个看得入迷,有些不够啧啧两声;有些不够发出哀叹;更有一些谩骂起来,总之一时之间苏蔓月成了他们口诛第一人。
林真看罢,眉头一紧:“不好,被这妞子给摆了一道。”
纪琰看着那书血,也立刻明白林真所说的‘不好’是不好在哪里。通遍血书苏听月承认了自己诬陷郭齐安致郭齐安枉死之事;也承认了自己勾引皇室子珠胎暗结之事;也确实把苏蔓月这个嫡姐给抛到了水面上来。
但是,苏听月只在血书中提到了皇室子,却只字未提是哪一位皇室子,更没有说这位皇室子想将郭齐安屈打成招,甚至威胁其自杀的事。
“她想把所有罪责都压到自己和苏蔓月的身上,把玉山王给彻底摘除出去。”纪琰将血书紧紧一捏,往那塔顶上看了去。
塔太高,所以仰头而望之人都看不到顶,即使是看到顶了,也只看到苏听月那一袭桃红色衣袂飘飘。
巡城司的人早就将此地戒严,虽然一直在驱散人群,但收效甚微,接连无数贵族世家的人也跟来,巡城司的工作就越发难以开展了。
林真找到领头的负责人:“她是重要证人,你们得想法子把她劝下来,以免她做傻事啊。”
苏听月反将了她一军,林真绝不能让苏听月就这样死了,光是拉一下苏蔓月下水?不可能。
对方一脸为难:“哎,这苏小姐爬上塔之前,在塔下头楼梯口放了好多杂物拦档,我们这会儿还在清理楼梯口呢,一旦清理出来立刻就冲上去解救。”
林真心头一沉,苏听月这是背水一战,不管死活了。
纪琰轻轻拉了林真一下,林真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只见左边不远处,玉山王衣冠楚楚背着双手沉着一张脸走来,显然血书的内容他已经看过了,所以当看到林真看过来的时候,他微微笑了一下,极具挑战性。
而另一头有人哭天抢地地喊着女儿,是苏昭棋夫妇一脸焦急的来作戏了,他们已经弃了苏听月这颗棋子,她的死活自然不会在意,但是她若当真在这种情况下死了,血书上一切就都成铁证了。
所以苏蔓月纵使没有露面,但苏昭棋夫妇却遭到了无数百姓的唾骂,甚至好多名流世家也都离他远远的,指着其背讨论:“苛待庶出,极尽算计,这是下流人家才做的勾当。”
转头又看到右边另一头,许久未见的梁允泽施施然出现,林真呵呵一笑,这场面够大了,各路人马都到得挺齐。
突然人群传来一场惊呼,随着大家伙看上去,只见一人影像一片秋天的落叶,摇摇曳曳砸了下来。
林真也睁大了眼捂着嘴不敢置信,怔怔看着苏听月砸在自己面前,血肉模糊的一团,人群里传来尖叫声,有人晕倒有人呕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