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傍晚六点时分,容砚拎着打包好的饭推开病房门，却见宋清瑶的床位有护士在换新的床单被罩。
容砚眉心一跳,“这床的病人呢？”
护士收拾东西的动作顿了下，不冷不热道：“被她家长接走了。”
容砚这才后知后觉地去?看手机，宋清瑶下午四点多的时候给她发过一条信息，说她出院回家了，让他不用担心。
可她……明?明?今天还在反复发热。
宋清瑶是背着宋启承自己偷偷办理的出院手续，她现在任重?道远,根本耗不起那么?多时间在医院。
在宋启承朋友的帮助下，宋清瑶已经拿到了当时负责抢救容荃的医生开具的死亡证明?，剩下的就是最重?要的舆论部分。
宋清瑶把自己的计划告诉了关筱梦，约她在学校附近的网吧门口?见面。
深冬的夜晚，寒风凛冽如刀，割得人生疼。
宋清瑶裹紧衣服站在闪着暗红色光的灯牌下焦急观望,棉服被冷风刺穿,她冻得浑身颤栗。
“阿嚏——”
宋清瑶抬手探了下额间温度，似乎又烧起来了。
“瑶瑶。”
放下手,宋清瑶看清了不远处姗姗来迟的关筱梦，她胳膊挽着一个郭雅，身后还跟着一大群人。
有周彦锐,陆展宇,高建,杨枫几个，都是曾经跟容砚一起打过球的人。
“这……怎么?？”
宋清瑶一时怔忡在原地,惊诧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关筱梦个嘴不把门的都跟我们说了。”周彦锐抓了抓后脑勺，“说容砚杀人，这他妈不跟说火星撞地球一样没?谱吗。”
高建也?拍着胸脯附和道：“兄弟有难,我们自然是两肋插刀跟他们干到底！再说，没?容砚我们打球都少了点儿?意思，他不回来，我们这篮球队就不完整。”
陆展宇一巴掌拍到他肩膀上，揶揄道：“你什么?时候能从我手里?抢一次球，再想?着跟砚哥过招吧，能得你！”
众人都忍不住“噗嗤”一笑?。
十七八岁的少年，重?情重?义又正义感爆棚，宋清瑶忍不住悄悄红了眼眶，郑重?地说：“真的很谢谢大家。”
“好啦，都别站在外面受冻了。”郭雅自来熟似的上前挽住她的胳膊，边往网吧里?面走边说：“今天让你见识一下追星女?孩的厉害，什么?控评反黑不在话下好吗。”
关筱梦不甘示弱地连忙上前挽住宋清瑶的另一只胳膊，“我也?很厉害的，我吵架从来没?人赢过我，当然，我妈除外。”
这是个注定不平凡的夜晚。
宋清瑶的匿名澄清贴一出，没?多久就叠起了高楼，一些不坚定的吃瓜群众被成功带向容砚这边。
渐渐的，舆论呈现出不分上下的胶着局面，起初大家站容砚杀人主要因为邻居证词，说曾亲眼见过他殴打自己的父亲，再加上那张容荃浑身是血的图片，底下再有人一带节奏，容砚杀人的说法?很难不让人信服。
而?现在，容荃死于酒精中毒而?非流血过多的证据一出，再加上帖子?下不少人支持这一说法?，隔空喊话让那些污蔑人的人出来道歉，原来跟风跑的吃瓜群众又开始纷纷倒戈。
就像林颖说的，有时候大众并不关心事实是怎样的，他们只关心“我有没?有站在所谓的道德制高点”，有没?有成为所谓“受害人”的守护者或者“加害人”的讨伐者。
容砚看到匿名贴的时候是他刚从学校□□出来，成昊特意打电话提醒他去?看学校匿名论坛。
狭窄的小巷漆黑悠长，一眼望不到尽头，容砚深拧着眉，指尖滑动屏幕，面色一寸寸沉下去?，薄唇也?拉成了一条绷直的线。
她还是没?有听他的话。
网吧环境很差，到处充斥着二手烟的气味，键盘声和骂咧声吵出了酒吧电音的感觉，震得宋清瑶头昏脑涨。
“咳咳。”
喉咙又疼又痒，后背冒出了一层细密的热汗，连呼吸都变得灼烫，宋清瑶撑着发晕发沉的脑袋，艰难地呼吸着，电脑上的字都是模糊的。
偏生大家都在全神贯注地打字控评，没?人注意到她的不正常。
接连三个电话不接，容砚渐渐开始心生烦躁。
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听话了！
关筱梦正噼里?啪啦打着字，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起来，她抽空瞄了一眼，是失联许久的容砚？！
关筱梦忙接起电话。
那边开门见山，声音泛着寒意：“瑶瑶和你在一起吗？”
关筱梦默了一秒，又摸不着头脑地啊了一声。
“在哪？”
“就……学校后街的网吧。”
电话滴地一声被挂断。
关筱梦迷茫地摸了摸鼻尖，继续盯着电脑。
容砚赶到的时候，宋清瑶额前的碎发已经湿透，每呼出一口?气都像用了极大的力气，眼前天旋地转。
容砚眼尖地捕捉到房间角落里?支肘撑着脑袋的她，径直阔步上前。
恍惚中，宋清瑶只觉腕上一紧，整个人被人从电脑椅上拎起来，脚步踉跄不受控制。
关筱梦一众人还没?来得及反应，宋清瑶已经被匆匆赶来的容砚拖出了网吧。
“这……”陆展宇微张着唇，说话磕绊：“我怎么?感觉砚哥生气了呢？”
郭雅砸了一拳身边的周彦锐，亮着一张花痴脸，“好帅啊！男友力max！”
周彦锐一脸黑线，幽怨地瞪了一眼两人消失的门口?。
“宋清瑶，我跟你说过的话你当耳旁风是吗？”
容砚咬牙，眸光沉沉地盯着她，心口?窝着一股气，横冲直撞。
“容砚……”
宋清瑶吃力抬头，连他的样子?都来不及看清，双腿瘫软，身子?向后重?重?跌去?。
“瑶瑶！”
容砚眼疾手快地接住她下坠的身体，被她身上灼人的滚烫吓得魂飞魄散。
“容砚……”宋清瑶瘫软在他怀里?，少气无力地说完最后一句话：“你别生气了。”
宋清瑶得了急性肺炎，生病的事再也?瞒不住了，宋启承得到消息赶到的时候，她已经安稳睡下了。
容砚坐在病房外的长椅上，脊背下扣，手肘搭膝，头低低地垂着，额前碎发遮住了外面的光线。
宋启承看过宋清瑶，又找医生了解完病情，在少年身边落坐。
视野里?出现一瓶未开封的矿泉水，容砚直身抬起头。
冷不丁地和宋启承视线相碰，容砚迅速垂下眼，接过东西，声线喑哑：“谢谢。”
“生病这件事是瑶瑶让你瞒着我的，对?吧？”
容砚握着矿泉水，心脏被一种名为不安的情绪占据，“对?不起，是我考虑不周。”
“瑶瑶这脾气，挺像她妈妈的。”宋启承无声摇摇头，笑?容里?满是苦涩，“她妈妈是独女?，出身书香门第，长得漂亮，性格又温婉。”
宋启承略显疲怠地揉了揉眉心，提及陈年往事，心里?又是一阵难受，他的声音很轻，却让人觉得沉重?，“当年不少人明?里?暗里?地喜欢她，而?我只是个什么?都没?有的穷小子?，孤儿?院出身，费尽心力考上大学，却穷得连学费都缴不起，后来还是好心人资助。”
宋启承瞟了眼身边的少年，继续说:“再后来，我知道了长久以来资助我的就是瑶瑶的外公。”
“瑶瑶的外公其实挺看不上我的，因为我跟瑶瑶妈妈的差距实在太大。”宋启承轻叹一口?气，语气满是遗憾：“那时候年少气盛，总觉得自己能给心爱的人更好的生活，可直到她妈妈生病离世?，我都没?能兑现承诺。”
容砚低眸默不作声，宋启承话里?话外的敲打警告，他听得分明?。
“你救过瑶瑶，这次瑶瑶也?帮了你。”宋启承侧眸看向他，“按理来说，你们现在算是两不相欠。”
“宋叔。”容砚抬眸直视着宋启承的眼睛，不卑不亢地开口?：“我不是您，您也?不是我，如果……我可以给她更好的生活呢？”
宋启承瞳眸微眯，目光渐起阴翳，“既然你这么?说，我也?不妨告诉你，我早就帮瑶瑶看好了国外的大学，她喜欢画画，从能拿笔开始就一直在学画画，国外的大学于她而?言是更好的选择，可现在她却要因为你放弃这条更好的出路，对?不起，你的承诺我暂时没?看到，我现在只知道你的存在阻挡了我女?儿?的前途。”
少年的眸光一寸寸寂灭成灰。
四周静谧如水，容砚垂下眼，唇瓣张张合合，良久，艰涩开口?：“您的意思，我明?白了。”
宋启承拍拍他的肩膀，“你的事情我也?都听瑶瑶说了，生活上有什么?难处，有需要叔叔帮忙的尽管开口?。”
——
翌日，叶佳一进校门就发现周围气氛不对?，总有人在她背后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进班前一刻大家还在头碰头地交谈甚欢，她一进班，大家又变成了安静如鸡的模样，目光飘忽。
她放下书包，扭身想?问问张悠发生了什么?，谁知还没?开口?，张悠就瞪了她一眼，把桌上的东西通通往后移了几寸，生怕她碰到似的。
叶佳忍着翻白眼的冲动，亲昵地去?拉她的手，却被她眼疾手快地闪开。
叶佳忍下脾气，眼泪说来就来，“悠悠，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张悠轻呵一声，忍不住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叶佳，事到如今你再装还有意思吗？”
叶佳一脸委屈，“我装什么?了？”
“叶佳，叶芸萱，真没?想?到你们居然是堂姐妹，恶心死了。”
叶芸萱没?转学之前，仗着自己那张脸，仗着校外梁思杰的庇护，没?少欺负人，张悠也?曾经是那些受害者之一。
本来以为叶芸萱转学，她终于可以摆脱被人暴力的噩梦，没?曾想?又来了一个叶佳，双面人当得好，比叶芸萱都可怕。
“亏我还把你当姐妹，跟你无话不谈。”想?起两人相处的点滴，张悠恶寒到浑身起鸡皮疙瘩，“你之前还跟我说什么?你最讨厌叶芸萱那种喜欢欺负人的人，叶佳，我都替你脸疼，嘴上说什么?不相信容砚杀人，背地里?却发匿名帖，还雇人往他家泼鸡血，人前一副嘴脸，人后又是一副嘴脸，你不嫌累，我都替你累得慌！”
被戳破真面目的叶佳再也?忍不住怒气了，她什么?时候也?没?被人这样骂过，抓起桌上的课本就朝张悠脸上砸去?，“我恶心？你他妈更恶心！”
张悠也?不是个好欺负的性子?，两人就这么?在大庭广众之下互撕了起来。
女?生打架，又是抓又是挠的，中间有人好心想?上前把她们两个拉开，还没?近身就被飞出来的课本砸到了下巴，又骂骂咧咧地退出了战斗。
关筱梦连啧三声，手肘搭着后面周彦锐的课桌，一本正经地教育道：“瞅见没?？以后对?你媳妇儿?好一点，这女?生打起架，可不管三七二十一。”
“咕咚”一声，周彦锐咽了下口?水，眼睛瞪得像铜铃，被这场面吓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女?生……不好惹啊！
好戏不能光自己一个人欣赏，关筱梦拿出手机，淡定地录着像，嘴巴也?不停闲：“你说……公告栏里?叶佳跟别人的聊天记录都是谁发的？有一说一，我还真没?想?到，容砚这事原来是她在背后搞小动作，还有她转校，原来是因为抢了别人男朋友，被人整得混不下去?才转过来的。”
最后两个人是被姗姗来迟的老?师拉开的，拉开的时候两个人脸上都挂了彩，裸露在外的皮肤上满是横七竖八的指甲划痕，隐隐冒着血丝，头发也?被扯得乱糟糟的。
彼时的宋清瑶正高烧不退，病怏怏地躺在医院里?，宋启承有工作实在推不开，专门请了护工照料。
关筱梦特意拉了一个四人的小群，把张悠和叶芸萱打架的视频发到了上面。
关老?板：【狗咬狗真好看，哈哈哈哈哈】
周彦锐：【太恐怖了，女?生太恐怖了！】
关老?板：【……】
下一秒，郭雅被拉进群聊。
关老?板：【@郭锅锅锅，有人说你恐怖！】
郭锅锅锅：【@周彦锐，来，咱俩聊个五毛钱的。】
周彦锐成功被拎下线。
宋清瑶：【怎么?回事？】
关筱梦把公告栏里?的照片发给了宋清瑶。
宋清瑶握着手机，眉心深蹙，这些东西很私密，一桩桩一件件，全都是叶佳欺负人的证明?，会是谁故意在背后这么?整她？
还没?理出头绪，关筱梦又在群里?艾特全体成员。
关老?板：【卧槽！谁把匿名论坛端了？点不进去?了！】
宋清瑶又连忙去?看匿名论坛，真的点不进去?了。
周彦锐：【系统卡bug了吧？应该一会儿?就好了。】
这一等就等了一天，匿名论坛始终进不去?，宋清瑶把这件事发消息告诉了容砚，容砚却没?回。
晚上的时候，宋启承来看宋清瑶，顺便把陈嘉诚成功申到国外院校交换生资格的消息告诉了她。
陈嘉诚要出国做交换生意味着他没?办法?再继续给宋清瑶补课了。
其实自从上次生病后，陈嘉诚就很少给她补课了，而?那段时间宋清瑶几乎把所有精力都扑在了艺术比赛和艺考上，同样粗线条地不怎么?上心补课的事，现在一切尘埃落定，文化课的考试又要重?新提上日程。
宋启承边削着苹果边说：“不补课也?好，我之前看了国外各大艺术院校的招生简章，瑶瑶，我们也?出国读算了。”
“我才不要。”宋清瑶接过削好的苹果，自顾自地啃了起来。
上一世?她就是因为出了国，一门心思地扑在喜欢的油画上，不清楚国内形势，刚回国又被宋启承癌症晚期的病打了个措手不及，才让薛恒有机可乘，骗走了宋启承留给她的股份。
重?来一次，她才不要走原来的老?路，她要守好宋启承，找出薛恒，报了上一世?的欺骗之仇，还有杀害她的那两个逃犯，不把他们挫骨扬灰难解她心头之恨！
“瑶瑶……”
宋启承还想?再劝，宋清瑶却歪着头率先开口?：“爸，嘉诚哥不能再给我补课了，那我是不是要换一个补习老?师了？”
她弯着晶莹剔透的杏眼，唇角的小梨涡里?藏了深深的狡黠，“爸，我能自己挑补习老?师吗？”
宋启承皱下眉，微张着嘴，还没?发出声音，宋清瑶又迅速说：“一二三，三秒过去?了，老?爸你没?说话，那就是默认了。”
“谢谢全世?界最好的爸爸。”宋清瑶抱着宋启承重?重?亲了一下他的脑门，得意洋洋地笑?了。
宋启承无奈轻叹一声，抬手擦掉额头上的口?水。
算了，什么?都比不上他的瑶瑶开心。
宋清瑶当晚就把补习的事告诉了容砚，她想?让他做她的补习老?师，容砚依旧没?回消息。
宋清瑶觉得疑惑，上午给他发的消息他也?还没?回，按理说，事情都已经解决得差不多了，即便学校匿名论坛崩了，但她昨晚发的内容大家都看到了，还有叶佳污蔑他，雇人泼鸡血的消息应该也?在学校传疯了，既然如此，为什么?容砚还不回她消息，搞什么?鬼的失联？
作者有话要说：要开学了呢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