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宋清瑶呼吸顿窒,紧张?蜷起了?每一根脚趾,说话也是磕磕绊绊,“我、我……”
抬眸间正好撞上他幽暗的瞳眸,纠结片刻,她?咬牙点了?点头。
晚餐是叫的外卖,许是为了?烘托气?氛,宋清瑶发现容砚点了?一瓶果酒。
饭至七分饱的时?候,容砚按住了?她?的手,宋清瑶的心脏怦怦乱跳,即便早就知道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还是止不住的紧张。
掌心抵上一只盛满猩红色酒液的马克杯,容砚简洁明了?道:“喝。”
宋清瑶矜持?抿了?一小口,容砚却抵住她?的手腕,“喝完。”
宋清瑶想?说些什么?,可对上他那张薄凉如冰的脸,嘴边的话又被迫随着入喉的甜酒通通咽进?了?肚子里。
接连两三杯下肚,宋清瑶脑袋渐渐沉重了?起来,她?双手捧着杯子,可怜巴巴?望着他,“我可不可以不喝了??”
容砚只是不发一言?盯着她?,眸色沉沉,宋清瑶压下心底翻涌的委屈,仰头把酒喝干净。
不知道喝了?多少杯,连呼出的气?息都带着醇厚的酒香,眼前叠着重影,宋清瑶脑袋沉得只想?睡觉。
“啪嗒”一声,泪水砸进?酒杯里,宋清瑶吸了?吸鼻子,低声咕哝道:“别人的女朋友都是捧在手心里,可你只会欺负我,你跟他们一样,只会欺负我。”
她?低低啜泣着,嘴里不停传出碎碎念似的抱怨。
想?要的效果达到了?,容砚从她?手里抽回酒杯,单膝跪在她?面前,撩开她?额前挡眼的碎发,柔声诱哄着问:“瑶瑶,他们是谁?”
“容砚。”宋清瑶瘪嘴俯身抱住他,崩溃哭诉:“你别欺负我了?。”
“我不欺负你。”容砚轻拍她?的脊背,等她?情绪稍稍和缓后,又不死心?继续问:“瑶瑶,你刚才说,他们,是谁?”
“他们?”宋清瑶歪着脑袋思忖片刻,“他们是薛恒。”
她?趴在他的肩膀上,喃喃低语:“他们抢走了?我爸留给我的钱,容砚,他们好坏,他们跟我说公司经营不善,会破产,让我签协议,我看不懂,那个律师是个骗子,我不喜欢他们。”
心脏不受控制?乱跳,容砚按下心中震惊,又趁机问:“叔叔呢?你爸呢?”
宋清瑶蹭了?蹭脑袋,在他怀里低低抽泣起来,“我没有爸爸了?,容砚,我连你也没有了?,我也没有了?,我才二十三岁,我还没有把股份抢回来,我不想?死。”
死?
没有爸爸,没有他,连她?自己也没有了??
“轰”?一声,容砚脑中炸开火树银花,理智碎了?一?,他不敢深思她?话里的含义,太过匪夷所思了?。
“瑶、瑶瑶。”他颤着嗓音问:“是谁害了?你?还记得吗?”
宋清瑶摇了?摇头,浑身没骨头似的瘫在他怀里,眉心紧皱,“我头晕……”
容砚轻揉着她?的太阳穴,等她?舒服些后又继续追问:“瑶瑶,你再好好想?想?,是谁害了?你?”
“有疤,他们好凶,我的腰好痛,都是血。”宋清瑶懵懵懂懂?抬起头,白生生的胳膊把他环得更紧了?,眼睛困倦?半眯着,“容砚,我不要你死,你该推开我,不对,你不该推开我,你不要过来,会被车撞的,会好疼,会流好多好多的血。”
“我是被车撞死的,那你呢?瑶瑶,还能想?起来吗?”
宋清瑶拉住他的手放在后腰,眼里蕴满水雾,“这里,疼,他们捅了?好几刀,容砚,我最怕疼了?。”
“不疼了?,瑶瑶,不疼了?。”容砚把她?罩进?胸膛下,不断柔声安抚着。
宋清瑶最后是哭累在他怀里睡着的。
整整一晚,容砚都在想?宋清瑶说的那些话,现在一切都解释通了?,她?为什么?能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准确无?误?叫出他的名?字,她?为什么?对薛恒那么?大的反应,包括卖烤红薯的老奶奶也有了?解释,可唯一一件,也是容砚最在意的一件。
宋清瑶她?到底喜欢的是现在的他,还是记忆里那个为她?死的“容砚”。
宋清瑶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她?揉了?揉额角,艰难挑开眼皮。
“容砚……”她?眯着惺忪睡眼下意识?往他怀里钻。
容砚顺势揽住她?,手轻拍着她?的肩膀。
鼻尖萦绕着似有若无?的薄荷香,宋清瑶闭着眼睛醒了?几分钟神,突然?意识到什么?,从他怀里抬起头。
“醒了??”
容砚神态自若?揉了?揉她?的头。
宋清瑶心虚?咽了?下口水,悄悄动了?动腿脚。
不疼。
她?迷惑?眨眨眼,不是说……第一次都会疼吗?
“瑶瑶。”容砚摸着她?的脸,眸光渐近炽热,“你看着我。”
宋清瑶乖巧?抬眸直视着他。
“喜欢现在的我吗?”
想?起昨天他的失控,宋清瑶把脸埋进?他的颈窝里,嘀咕道:“喜欢现在的你,不喜欢昨天的你,好凶,我跟你说话也不听,还咬我。”
“对不起。”容砚把她?鬓边的碎发别到耳后,柔声道歉:“以后再也不会了?。”
吃过早饭,两个人回了?学?校。
宋清瑶回到寝室的第一件事就是洗掉这一身熏人的酒气?。
赵馨宁和江愫社团有活动,宋清瑶刚洗过澡从浴室出来就撞见?了?从外面回来的李韵。
四目相对,李韵率先垂下了?眼。
空荡荡的宿舍里响起吹风机的运转声,李韵时?不时??瞟几眼宋清瑶,嘴巴张张合合,十分纠结的模样。
“瑶瑶。”直到宋清瑶吹完头发,李韵才鼓起勇气?说:“昨天的事,对不起啊,我不知道他那么?没分寸,你男朋友也替你出了?气?,这件事,能不能就此揭过啊?”
宋清瑶眉心深蹙,薛恒是薛恒,李韵是李韵,她?本来就没想?着迁怒她?,可她?的这些话,听得宋清瑶很不舒服。
没分寸?对于薛恒的骚扰行为,她?不是吃惊,不是生气?,而是轻飘飘的一句没分寸?
“李韵,我问你,这样没分寸的事,是不是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李韵抿唇垂着头,双手紧紧?绞在一起,“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以前对我很好,自从他上了?大学?,就好像有点儿嫌弃我了?,他不让我考淮大,这个志愿还是我瞒着他偷偷改的,前几天我去他们院里找他,却看到他和其?他女生搂搂抱抱。”
宋清瑶听得眉心渐深,“他都已经这么?渣了?,你为什么?不直接跟他提分手?”
李韵直接哭了?起来,“怎么?提啊,我人都已经是他的了?。”
“他是不是拿照片或者视频威胁你了??”
宋清瑶能想?到的合理的解释也就这一个了?。
李韵摇摇头,鼻音浓重,“没。”
“那就分手止损啊,他这样的人渣,你不分还留着过年?吗?”
“我离不开他。”李韵哭得眼睛通红,“他说他跟那些女生就是玩玩,以后还是会娶我的。”
宋清瑶气?愤难平,恨铁不成钢道:“你怎么?知道他不是这样对别的女生说的。”
李韵只是咬唇低低啜泣着。
你永远无?法企图叫醒一个装睡的人,无?论宋清瑶劝诫再多,李韵还是执迷不悟?觉得薛恒只是一时?兴起,迟早会收心的。
临近国庆,容砚终于收到了?院里教授的回复邮件,审核通过了?他大数据人脸识别系统的课题方案。
宋清瑶最近有些忙,老师布置了?校园写生任务,她?没课就背着画板去湖边写生。
这天,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宋清瑶刚收拾完东西准备出门,手机“叮咚”一声,是容砚的消息。
短短的一句话,却让宋清瑶心口一窒。
成奶奶……没了??
宋清瑶慌忙拨了?个电话回去。
那边秒接。
“容砚,成奶奶怎么?会突然?……?”
电话那边的容砚边收拾着行李边说:“成昊在电话里也没具体说,我订了?最近一班的高铁票,回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跟你一起。”
宋清瑶忙卸下肩上的画板,拿包找身份证。
“我自己回去就行了?,放心,还有成昊,我们两个可以的。”容砚温声道:“你不是还有作业要交吗?乖乖待在学?校,等着宋叔过来接你。”
宋清瑶斟酌片刻,说:“那你路上注意安全,到了?记得给我报平安。”
“好。”
挂断电话,宋清瑶第一件事就是订明天一早的高铁票。
成奶奶亲戚不多,闻讯来吊唁的大多是成父生前的战友,成昊的母亲也回来了?,还带着她?重组家庭的新女儿,女孩八/九岁大,行为举止些许娇纵,一看就是被父母宠坏的孩子。
成昊有十多年?没见?过母亲了?,母子两人如今以这种方式不期然?间见?面,彼此都是相顾无?言。
按规矩,老人寿终,子孙要披麻戴孝,其?他亲人在腰上缠一块白布即可,容砚算不上成奶奶真正意义上的亲人,却也腰缠白布出现在了?葬礼上。
按?方习俗,送完葬要摆宴吃饭,一来答谢亲属帮忙,二来寓意“逝者已逝,生者如斯”。
宴席摆在成家还没来得及拆的老宅里,一到晚上,后院灯火通明,不少人吆喝着吃饭拼酒。
成昊嫌吵,避着众人躲到了?前院一间空荡狭小的耳房里。
容砚找来的时?候,成昊正屈腿靠坐在墙根,手里晃悠悠?拎着一瓶酒。
容砚同样拎着一瓶酒,默不作声?在他身边坐下。
月光皎亮,洒了?满?白霜。
“以前这屋子里堆满了?塑料瓶和硬纸板,多大年?纪的老太太,又不缺吃不缺花,就喜欢倒腾些有的没的。”
成昊环视着狭小漆黑的四周,这里本来是一间杂物间,老太太没摔坏腿之前总喜欢捡一些废弃物品回家,说什么?一斤能卖多少钱,老人是□□那个年?代?过来的,省吃俭用惯了?,为此,他不知道说过她?多少次。
“跟个小孩似的,怎么?说都不听。”成昊失声轻笑?,胡乱抹了?把眼,“后来腿摔坏了?,人还是不安分,垦?、种菜、浇菜,那么?小一个破院子她?还得再种一圈大白菜。”
长夜寂寂,成昊腕骨微动,和容砚碰了?一下酒瓶,仰头闷掉一口酒,“现在好了?,想?倒腾也没办法倒腾了?。”
“可容砚……”成昊眼眶瞬间涌上泪光,“她?可胆小了?,夜里一丁点儿响动都能被吓醒,那么?小的一个盒子。”
成昊颤着手指比划着,“又那么?黑,那么?冷。”
他微昂着头,竭力想?把泪水逼回眼眶,肩膀颤得厉害。
“成昊。”容砚眼眶同样红了?一圈,“这里没有外人。”
积攒已久的情绪在这一刻溃不成军,成昊点着自己的心口,声泪俱下,“这里,这里就跟让人活生生剜出来一样,疼啊!”
容砚轻拍着他的肩膀,从成奶奶离世,成昊就一直在压抑着自己,不允许自己发泄,不允许自己崩溃,有条不紊?担起老人的身后事,他太过镇静成熟,以至于大家都忘了?,他才十九岁,也是个活生生有血有肉能感知到疼痛的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噪杂的吵闹声渐渐歇下,成昊屈着一条腿,手臂搭膝,后脑勺抵靠在冰凉的墙面上,目光空洞?落在头顶的房梁上,声音沙哑微沉:“你说人真的有魂吗?她?眼不太好使,头七……能找到回家的路吗?”
“当然?能。”寂静的夜里响起酒瓶相碰的清脆声,容砚说:“有你在,就能找到回家的路。”
成昊侧头,两人相视无?言一笑?,默契?灌了?一口火辣辣的酒。
放下酒,容砚问他:“你以后……什么?打算?跟着你妈走?”
玻璃酒瓶表面折出粼粼的月光,成昊轻嗤一笑?,“你信她?是真心实意来接我的?”
容砚抿唇默不作声。
“你看。”成昊失魂喃喃道:“连你都不信。”
翌日,容砚顶着一双缠了?红血丝的眼睛,拖着满身疲怠回到住处。
“容砚。”
容砚找钥匙的动作一顿,循声抬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