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下一秒,怀里贴上一堵温软，宋清瑶紧紧抱住他?,脑袋轻靠在他?的胸口。
视线触及门口那只浅粉色行李小箱，容砚心里又甜又涩，“怎么提前回来?了?？”
“放心不下你。”宋清瑶从他?怀里抬起头，怜惜地抚上他?泛着倦意的脸，“昨晚通宵没睡吗？”
“成昊状态不太好。”容砚握住她微凉的指尖，“我?们进屋说。”
“早饭吃了?吗？”容砚边拎着行李箱进门边关心问道。
宋清瑶低嗯了?声?,踟蹰片刻，鼓起勇气问他?：“容砚，成奶奶她……”
“无病无灾，寿终正寝。”
容砚知道她想问什么，索性把一切都告诉了?她。
“成昊的母亲也回来?了?，还领了?一个小女孩。”
说着,他?头痛地捏了?捏眉心。
小女孩？
宋清瑶眨了?两下眼睛,看他?似是不太舒服，忙倒了?一杯温水递过去。
“是不是累了?？”她直身跪站在沙发边,帮他?轻轻揉着太阳穴，“要?不要?进去睡一觉？”
“你要?走了?？”容砚下意识地抓住她的手，力道有些重。
“我?不走,我?在这儿陪着你。”
容砚缓缓松了?手。
卧室里,宋清瑶安置好容砚,正要?转身出门的时?候，手腕被人不轻不重地拉住。
“不做什么,瑶瑶，陪我?补会儿眠好不好？”
视线循着那只骨节分明的手上移，对上容砚困倦却真诚的双眼,宋清瑶抿唇点?了?点?头。
“容砚。”想起刚才的谈话，宋清瑶又忍不住问：“成昊……会跟他?母亲走吗？”
“不会。”容砚轻轻摩挲着她的眼角，心下熨帖。
“为什么？”宋清瑶迷茫地眨巴着眼睛，“是那个小女孩不接受他?吗？”
“一方面吧。”容砚把她揽在怀里环紧几分。
一个母亲，倘若真的那么放心不下自己的孩子，不至于十多年不曾回来?看过一面，如今成奶奶离世，她又打着母亲的名义回来?，很?难不让人怀疑她的动机，毕竟……成昊手里还攥着老房子几十万的拆迁款。
只是这种事情，不太适合说给他?的姑娘听。
她的世界里，亲情是纯粹的亲情，高于一切利益的存在，她理?解不了?为什么有人会把金钱凌驾在骨血之上。
容砚是真的累极了?，没多长时?间，呼吸渐近均匀平稳。
宋清瑶窝在他?怀里，在他?唇上轻啄一口，陪着他?沉沉睡去。
两人再醒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一点?多，吃过午饭，容砚送她回家?。
宋清瑶没把提前回来?的事告诉宋启承，打算去他?的公?司给他?一个惊喜。
暑假闲来?没事的时?候，宋清瑶没少过来?给宋启承送饭，她轻车熟路地摸到?办公?室，正要?敲门的时?候听到?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瑶瑶？”
宋清瑶应声?回头，是宋启承的秘书，叫沈漾。
“沈阿姨好。”
沈漾手里端着一杯咖啡，看样子像是刚从茶水间出来?，“找你爸？”
宋清瑶点?点?头。
“宋总没在办公?室。”沈漾说：“他?在会议室，我?带你过去？”
“那……”宋清瑶乖巧道谢：“辛苦沈阿姨了?。”
沈漾领着宋清瑶上了?一层楼，边走边同她搭话，关心了?几句小姑娘最近的学习生活情况，临到?会议室才止住话头，转而说：“宋总最近和陈总闹了?点?儿不愉快，我?们下面的人也不好说什么，瑶瑶，可以的话，你劝劝你爸。”
不愉快？
宋启承和陈仲江？
宋清瑶狐疑地眨了?两下眼睛，“那沈阿姨，您能跟我?具体说说是因为什么吗？”
沈漾略作沉吟，开口道：“是因为一个项目，城市扩建，听说是会往南扩，陈总想提前把城南郊区那块地给拿下来?，可宋总却觉得，政府也还在观望考察，现在有点?操之过急，可等政府公?文下来?，黄花菜不都凉了?吗？”
“沈姨也觉得它会往南扩吗？”宋清瑶难得冷了?脸。
沈漾意识到?自己说多了?，忙往回找补道：“没有没有，这不大家?都这样说吗？”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城南郊区那块是个墓园吧？而且……圳南不会往南扩。”
沈漾望着宋清瑶走远的背影，心下轻嘲，果然?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一旦城南新区发展起来?，房价将会直线上涨，到?时?候谁又会管房子是不是在墓地上盖起来?的。
隔着会议室的门，宋清瑶能清楚地听到?里面的争吵声?，她用力抿了?下唇，轻扣几声?，才刚把门推开一道不宽不窄的缝，迎面砸来?一只玻璃杯。
杯子碎落的同时?，宋清瑶下意识惊呼一声?，双手紧捂住额角。
“瑶瑶！”
宋启承忙不迭地跑上前，陈仲江愣在了?原地，他?也没想到?宋清瑶会突然?闯进来?。
“让爸爸看看。”
宋启承缓缓拉下宋清瑶的手，她额角被砸出了?血，掌心也沾到?了?一点?。
不是很?严重，但宋清瑶总觉得眼前天旋地转地晕，胃里还有点?泛恶心。
“爸，我?……”宋清瑶一句话还没说完，撑着宋启承的胳膊便干呕了?起来?。
宋启承皱着眉头，眸色担忧更甚，“我?们去医院。”
额角的伤只是皮外伤，宋启承不放心，又坚持给宋清瑶做了?个脑CT。
诊室里，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拧眉看看面前的CT片，又看看对面额角缠着绷带的小姑娘，对旁边的宋启承说：“让小孩先出去一下吧。”
宋启承心头涌上不好的预感，声?音却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那你先去外面等着爸爸？”
宋清瑶皱着眉在两个人之间逡巡了?一会儿，疑惑问：“是我?生病了?吗？”
“没。”医生语气轻松，“小姑娘别想太多，听你爸的出去等一下。”
“那好吧。”宋清瑶不情不愿地起身。
医院廊道长长，空气中漂浮着消毒水的气味，耳畔充斥着噪杂的脚步声?和说话声?，宋清瑶乖巧坐在靠墙的塑料椅上，细细回想着上一世的身体状况。
她除了?免疫力比普通人差一些，感冒生病的几率大一点?外，其?他?……很?健康啊。
“瑶瑶。”
宋启承没多久就出了?诊室，手里还拎着她的脑CT。
“爸，医生跟你说了?什么？”
宋启承揉了?揉她的头发，避而不谈道：“没什么。”
宋清瑶点?点?头，突然?想起什么，又说：“爸，我?们再单独查一下你的肝功能好不好？”
宋启承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为了?让她安心，做了?一次肝功能检查。
不同于体检的一切正常，这次是真的查出了?东西。
两个人听到?医生下诊断的时?候都惊在了?原地。
宋清瑶捏着化验单，手脚发寒，她自问已经很?小心翼翼了?，可宋启承还是查出了?肝硬化。
重来?一次，她还是躲不开命运的诅咒吗？
“爸。”宋清瑶颤着指尖紧攥住宋启承的衣袖，“我?有点?儿害怕。”
“别胡思乱想了?。”宋启承揉着她的脑袋安抚道：“医生不都说了?，没多严重，注意饮食多休息，能治好的。”
宋清瑶连连摇头，“爸，我?们住院好不好？”
她眼里含着泪光，祈求似的睁着澄澈的杏眼。
宋启承斟酌片刻，应了?一句好。
容砚知道宋启承生病住院的消息后，当即拎着饭盒跑了?一趟医院。
彼时?的宋清瑶刚把闻讯前来?关心的陈仲江和一些同来?的公?司员工送走。
“瑶瑶。”
容砚眉心深蹙，步子沉沉地朝她走过来?。
“怎么回事？额头怎么了?？”
宋清瑶摸着头上的绷带，摇了?摇头，“没什么，就不小心撞了?一下。”
容砚心疼地屈指蹭了?蹭她的脸颊，“怎么我?才一会儿不在，你就把自己弄伤了?。”
他?简单的一句关心像是无意间打开了?她情绪的闸门，那些不好的，被刻意压抑的坏情绪洪水般奔涌而出。
“容砚。”宋清瑶紧紧地抱住他?，像飘零已久的浮萍终于落到?实?处，她忐忑不安的心也渐渐安稳下来?，“我?爸他?生病了?，我?害怕。”
容砚安静环着她，“会好起来?的，瑶瑶，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这话既是说给宋清瑶听的，也是容砚说给自己听的。
宋清瑶把脸深埋进他?的胸口，任由属于他?的薄荷清香密不透风地裹住她。
“饿不饿？我?给你和叔叔熬了?点?鸡汤。”容砚轻揉她的头发，刚要?再说些什么的时?候，抬眸间看到?不远处病房门口的人，顿时?怔住，良久，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宋、宋叔。”
宋清瑶应声?回头，眼睫还挂着未干的泪珠。
“爸？”
病房里，容砚把鸡汤分盛成两份。
宋启承漫不经心地捏勺搅着东西，鸡汤尚温，氤氲着缕缕热雾，浓醇的鲜香四下溢散。
宋清瑶些许紧张地观察着宋启承的一举一动，他?送汤入口的那一刻，心提到?了?嗓子眼里，生怕他?下一秒就会给容砚难堪，没想到?他?只是淡淡点?评了?句：“还不错。”
宋清瑶轻吁一口气，这才安心品尝起容砚的手艺。
宋启承没喝几口就放下了?汤勺，一直等到?宋清瑶吃饱喝足，他?才开口：“瑶瑶，你去打点?儿热水好不好？爸想洗把脸。”
宋清瑶不作他?想，当即点?了?点?头。
病房门被轻阖上的那一刻，宋启承的声?音响起:“你是个聪明人，我?也不就跟你拐弯抹角了?。”
他?十指相扣，一副商场上跟人谈判的架势。
“瑶瑶她喜欢你，身为父亲，我?不会当面反着她来?，但这也并不意味着我?就能接受你。”
“说实?话，我?很?介意你的出身，不是说你的经济情况有多不好，而是你从小受到?的家?庭教育。”宋启承顿了?下，继续说：“你的事，你父亲的事，我?都有所耳闻，我?同情你的遭遇，也感谢你对瑶瑶的照顾和帮助，但一码归一码，我?不可能拿自己女儿的幸福赌你万分之一的品性。”
容砚轻抿着唇，眼皮恹恹垂着，他?想过一万种两人不相配的理?由，却从没想过会是他?的品性有待考究。
也是，一个从小生长在拳头下的人，谁又能确保他?身体里不会藏着暴戾的种子？
“宋叔。”容砚微掀眼皮，定定回视着他?，“我?想跟您立一个为期四年的赌约，这四年里，我?会让您看清我?的品性到?底是不是瑶瑶的良人，我?的实?力又足不足以让我?光明正大地站在她旁边。”
宋启承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如果你输了?呢？”
容砚下意识地捏紧拳掌，语气坚定如磐，“我?不会输。”
这场豪赌，压的是他?们两个的未来?，容砚不会输，也不能输。
“但愿吧。”
私心里，宋启承也不想容砚输，只是人的潜力都是逼出来?的，但愿他?没有看错人，这样，哪怕哪天他?真的出了?什么意外，他?的瑶瑶也有人照顾。
——
不知不觉间，国?庆已近尾声?。
宋启承的病不算严重，后期注意饮食多休息，谨遵医嘱，完全?治愈的可能性很?大。
成昊没有跟着母亲离开，而是选择跟着成父生前的一个战友从军进部队，兜兜转转，少年还是在风华正茂的年纪穿上了?从小就心心念念的军装。
成昊离开这天，容砚和宋清瑶一起去送他?。
成长的离别总是悄无声?息，不过短短一个月的时?间，成奶奶离世，成昊也要?远走他?乡，头顶的盛阳依旧热烈，梧桐树一如既往地枝繁叶茂，可他?们都不再是过去的他?们了?。
“不管发生什么，都要?平安回来?。”
最后的最后，容砚拍着他?的肩膀嘱咐道。
成昊红着眼，笑砸了?下他?的胸口，“你小子，这么多年还是改不过这娘里娘气的臭毛病。”
“才不是！”宋清瑶昂着下巴，跟他?据理?力争，“容砚是最man的。”
成昊咧嘴笑出声?，肩膀轻颤，“我?现在可算懂什么叫关一扇门又留一扇窗了?。”
容砚侧脸瞧着身边的人，眉眼尽是柔和。
直到?成昊坐车走远，宋清瑶还在想他?说的那句关门留窗是什么意思。
秋天的云淡，风也轻，容砚牵着她的手，漫步夕阳洒满金光的午后。
上帝为他?关了?一扇门的同时?，也为他?开了?另一扇窗。
如果他?此前遭遇的种种都是为了?换一个她，那这个世界给予他?的所有苦痛，他?都可以原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