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来的总会来的。
陆白曾在脑海中?预想过无?数次见面的场景,应对的方案,可当那高大的男人静静坐在台下时,身体就如同被?雷击中?,久久无?法动弹。
她几乎想不起?,自己究竟是如何完成了这场表演。独奏部分一处极简单的地?方,陆白竟生生漏了几个音。
自始至终,即便隔了绚烂刺目的舞台灯光,她也能感受到季扶光流连在自己身上?的视线。
专注,冷酷,而又贪婪。
结束表演后,陆白呆在后台的角落里给弓擦着松香,久久无?言。乐团的同学以为她是因为方才的失误懊恼,忙都过来轻声安抚。
此时已经到了晚会的尾声,不知谁躲在红幕一角往下偷看,兴奋道:“哎哎,他们都在找季先生合照呢!咱们也下去吧!”
“真?的假的!我也要去!”
女?生们都兴奋不已,提着琴盒就忙不迭地?离开后台。有人来拉陆白一起?去,她摆了摆手婉拒了。
……不用多久,季扶光连同他那台黑的纯粹的专车就会停在后门,接走她。
她何必这么着急呢。
后台的人走掉了大半,只剩几名工作人员在清点舞台道具。陆白觉得肩膀生疼,大概是礼服的肩带被?老师调得太紧了,决定先回更衣室换上?自己的便服。
刚扯下后背的拉链,就听到身后传来开锁的动静。
她先是浑身一顿,本?能地?扯住衣服回头,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已经出?现在门外。更衣室屋顶低矮,他高大的身体将?房门堵得严严实实。
陆白面容一僵,转正身体:“扶光,这儿是女?更衣室。”
季扶光勾了勾唇,踱步进门,随意将?手中?不知从哪搞到的钥匙扔在一旁的桌上?。紧接着,陆白眼睁睁地?看他将?门重新合上?,又“啪嗒”一声反锁了。
这声音就像是手枪子弹上?了膛,她整个脊背都不由自主地?绷紧。
他想做什么?
她马上?就会跟他回家了,他想在学校里做什么?
季扶光也在看她,好整以暇地?观察着她脸上?的表情。刻意晾了她半个多月,陆白似乎比以往更清减了一些,腰身简直可以盈盈一握。
他目光痴迷又清醒,讥讽地?笑了笑:“落落,好久不见啊。”
更衣室的空间并不大,凌乱地?堆了许多杂物,季扶光高大的身躯挤在这儿,空气似乎都变得稀薄了。陆白有些喘不上?气,因为男人眸中?的温情消失殆尽,那凉薄残酷的光又重新点亮了他漂亮的眼睛。
不,比以往更甚,她已经骗不了他了。
“……我还以为,见面后你会主动和我说?些什么。”
季扶光环顾四周,从边上?随手拖了一把椅子坐下了。他双腿交叠,懒散地?仰头看着陆白,淡淡道:“你不应该和我解释一下吗?”
陆白拼命撑住面上?的平静,反问他:“我需要解释什么?”
她不顺从的回答惹得男人眸色阴鸷了下来,脸上?的星点笑意也消失殆尽。陆白意识到此刻与他硬碰硬绝非聪明的选择,声音不由放软了几分:“……扶光,那所学校是我好不容易争取的机会,也是我想要的未来。”
不要激怒他,不能激怒他。说?不定就还有机会。
这个男人,向来是吃软不吃硬的。
季扶光闻言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须臾后,他的嘴角重新勾起?一丝轻慢的笑意。
“嗯。你的未来。你的未来就是几个月前?就申请好了一所远在天边的学校,而且成功弄到了一笔奖学金。你的未来,就是处心积虑地?……和我断干净。”
男人顿了顿,眼中?的淡然渐渐换作一股灼热的不甘与愤恨,声音却没有丝毫变化,冰冷刺骨:“而我,还在傻傻地?等?你爱上?我。”
曾几何时,他几乎想要退让出?自己的最后一步。他差一点点就心甘情愿地?将?她送到蒙俞那里,亲手给她搭上?梦寐以求的跳板。
即便这种握不住的恐慌,无?法掌控的感觉,能让他心不能安,夜不能寐,他也想努力哄着她欢喜。
而陆白,却每时每刻都在筹谋着,倒计时着,离开他。
他嘴角渐渐勾起?了一丝自嘲,轻声道:“落落,过去的这半个月,每一天,每一天我都在想,你的心究竟是什么做的。”
为什么……会如此坚硬。
*
几乎有那么一瞬间,陆白望着季扶光墨黑深邃的眼瞳,略过一丝无?法抑制的歉疚。
他在等?她爱他。
是啊,她是这么哄过季扶光的,她让他给她时间。
可他的爱又算是什么呢?他的爱是控制,是可怕的独占欲,他的爱是把她当成圈养的宠物,他还要宠物乖顺听话,要她讨巧卖乖,他便随心所欲地?顺一顺毛,哄一哄她,给点温存的甜头。
然后他把这点甜头,叫□□。
季扶光不知道,爱是尊重,是理解,是彼此的成就与包容。
可即便指节已经在身后攥得发了白,陆白却没有反驳,只是默默看着他。现在不是争辩这些的时候,她要弄明白,季扶光接下来究竟要做什么。
窄小?的房内一时寂静无?声,令她惶惑的是,只有一墙之隔的后台竟也没有一点声音。
季扶光看出?她的紧张,似笑非笑地?仰着头:“你猜对了,我让人清场了。”
“……”
“这样,我才能心无?旁骛地?,和我的小?太太好好聊聊。”
为什么在轩大他也可以随意清场?他清场想要做什么?
望着男人眼中?慵懒的笑,陆白只觉心头咯噔,一种头皮发麻的寒意从脊背窜了上?来。她强忍住心口的恐慌,不动声色地?试探道:“你想要聊什么?”
紧接着,她垂下了眼帘,如叹息一般:“或者…………扶光,你直接告诉我吧,要我做什么,你才能不这么生气。”
谁知季扶光表情僵了一下,反而站起?身来,高大的身躯一步一步向她逼近。他微微歪头,咬牙道:“怎么,陆白,又在动你那狡猾的心思,假惺惺地?向我示弱,讨好我,周旋着你下一个从我身边逃走的计划?嗯?”
“……不是!”
巨大的压迫感逼得陆白连连后退,脊背很快就贴在了墙上?。她仰头望着他,眼里溢满了愤懑又委屈的泪:“我也不想!可我一直想要出?去读书,我说?过了,我说?过不止一次,可是你不肯,我有什么办法?!”
她眼中?的泪意让季扶光微微一滞,但很快,残忍的光又重新染上?了他的眸。
“别哭,落落,别把自己装成一个受害者。”
他微微地?俯下身,捏住她的下巴,拇指轻轻擦去那湿润冰凉的液体:“不是我剥夺了你的机会,别忘了,你人生的每一个机会,都是我给予你的。”
“……”
“忘了么,没有我,当初你连拿起?小?提琴的资格都没有。”
陆白怔怔地?望着他,一时间被?噎得哑口无?言。是啊,是啊,若没有季扶光的恩赐,母亲早亡后,以陆家的家境,以她那个臭名昭著的父亲,她这辈子都别想摸一次小?提琴,一次都别想。
“可,可你已经帮我了啊。”陆白突然控制不了情绪,泪流满面,无?助地?乞求着他,“二叔,你既然已经送我到这儿了,你就成全我,你让我出?去吧。”
她哭着,像是崩溃了一般,双手紧紧抓着他的已经,将?心中?真?正的恐慌倾泻而出?:“你同意让我上?轩音,轩音很好,可我上?了轩音又如何?只要我还在轩城,只要我还在你身边,一切都要听从你的安排不是吗?即便将?来我有幸抓住了更好的机会,即便我能够实现梦想,能够触及更大的舞台,你也不肯让我去的,不是吗?”
“……”
“季扶光,你终究都是要我呆在你的手心,当你听话顺从的季太太,不是吗?我不想过这样的生活,我觉得好压抑啊。”
她是这样仓皇失措,头无?力地?抵在他的胸口,软糯的哭腔颤得抖抖索索。不知不觉中?,季扶光的眼尾也隐隐染上?了殷红,几乎是本?能地?伸出?手,拥抱住了她。
……这就是陆白最坦诚的想法。她从来都没有像今天这般真?实过。
她是原来这样的害怕。做他的妻子,做他的太太,原来令她这样恐惧。
“落落。”他怜惜的,轻抚着陆白柔软乌黑的长发,哑声道,“别哭。我知道,哭不过是你的一种手段。”
“事到如今,我不会再成全你了。即便你愿意上?轩音,我也不可能再让你读了。”
陆白瞳孔猛地?收缩,不可置信地?抬头看他。更衣室内灯光昏黄,男人的眸晦暗不明,只能看到一片残忍的空洞。
她嘴唇不由自主地?抖索着:“你,你……你什么意思?”
“因为你的名额已经作废,没有机会出?国了。”
季扶光的眼瞳愈发深黑,极尽残忍地?凝视着她:“你不必管我用怎样的方法,总之,接下来无?论你申请哪所学校,结局都只会是一样的。”
顿了顿,他又轻声道:“看吧落落,你处心积虑的还债游戏有多么幼稚。只要我愿意,我会有一百种方法让你呆在我身边,所以,别再挣扎了。”
陆白四肢俱软,只觉眼前?白茫茫一片,整个人几乎要瘫倒在地?。她睁着眼,泪水一滴一滴地?从脸上?滑落,又一滴一滴汇聚在季扶光的前?襟,在他胸口只温热了一瞬,就迅速在空气中?遇冷凉透。
他的心跟着她的泪水一起?下坠,坠到无?人知晓的虚空之中?。他知道,他已经前?功尽弃了,他生生折断了陆白的翅膀,她从此再不可能爱他。
可即便不这么做,她也不会爱他,不是么。
至少牢牢抓着他,陆白就不得不一直呆在他的身边。
季扶光缓缓低下头,吻了吻她柔软的额发,将?她的身体轻轻打横抱了起?来:“走吧,落落。夜深了,我们回家。”
陆白似毫无?知觉,也没有任何挣扎,安安静静地?被?他抱着离开了更衣室,穿过空无?一人的后台,从礼堂侧面的小?门走了出?去。
门外的小?路竟也空空荡荡,只有那辆熟悉的迈巴赫和静静立在边上?的叶叙。
见两人如此,他脸上?略过一丝不安,但还是默默地?为他们打开了后车门。
车子快速地?驶入浓雾弥漫的夜。天上?不见一点星子,只有厚重乌云压着大地?,如同一张铺天盖地?密不透风的网。
陆白怔怔地?望着窗外,飞速后退的路灯斜射着轩大那些光秃秃的树影,从她脸上?不断晃过。
“季扶光。”她突然轻声道,“你说?你爱我对吗?”
季扶光扭头凝视着她,目光沉静,眼底又带着隐隐的光亮。但没等?他回答,陆白又自顾自地?说?道:“……那接下来的每一天,我都会让你过得,无?比糟糕。”
车内一片死寂,许久过后,他淡淡一笑:“好啊,只要你一直在我身边。”
作者有话要说:好虐~好怕虐跑人——我下一本一定要开甜文!TT
接下来要好好策划二叔在焚化炉的日子
(今晚还会改一下前文不丝滑的地方,看到修改不用管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