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16

吝泽清早醒来时,天光大亮,日光透过纱帘微微敞开的缝隙渗了进来,温暖地扑在被单上。

他把鼻尖埋进去,嗅到了太阳和家里柔软剂的茉莉清香。

身旁的位置空空如也,被他遮挡住,连日光也照不过来,轻轻抚过也只能触到一片冰凉。

他的妻子难得有不赖床的日子,池思思站在衣柜前换衣服,背对着他系纽扣,头发垂在一侧,露出一截线条优越的天鹅颈。

吝泽敏感地注意到,平时单挑拣穿搭能埋在衣柜里半小时的人,今天只套了件纯棉的系扣连衣裙,还穿了袜子,看样子是不打算穿高跟鞋了。

也没有戴耳饰、颈饰一类,涂了层薄薄的豆沙色口红,轻轻抿开,再扎个马尾,便算结束了,只用了平时三分之一不到的时间。

而最重要的——

她没有戴婚戒。

吝泽沉默半晌,从柔软的床上滑了下来,走过去从背后轻轻拥住她。

“怎么起这么早,有什么事吗?”

“今天周六啊,你是第一天知道我们公司996吗?”

吝泽一噎,接不上话,总觉得今天的池思思有些刺人。

他调整了下姿势,侧过身吻了吻她的脸颊:“明天周日,你记得我们说要去超市吗。”

“嗯。不过,似乎是我提出的要求吧?你去不去都无所谓。”

没有拒绝,也没有回应,甚至连一眼也没有看他。

池思思轻轻推开那双臂膀的禁锢,走下楼,从冰箱里翻出盒素食披萨,塞进微波炉里加热后,拿起一块正要吃,放到嘴边了又骤然刹车,看着上面裹着奶酪的海虾肉,动了动鼻尖,到底没送进嘴里,皱着眉放下了。

转身走到玄关,扶着墙壁蹬上了一双平跟小白鞋,没有回头看站在楼梯拐角的吝泽,也没有和他打声招呼,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咣”

沉重的关门声震得在屋内某个犄角旮旯打丝的蛛网颤了颤,吝泽透过落地窗,看向走出家门后步伐匆忙的那个人。

看来这回是真的气大了。

他无奈屈指,顶了顶太阳穴。

*

池思思到公司径直进了总监办公室,单刀直入地把一早打好的辞职信放在宋婕跟前。

宋婕眼皮子都懒得抬一下,专注地盯着显示器,冷漠打回了她的诉求:“辞职前三个月提前报备,给我老老实实待三个月再跑路。”

“待不下去了,现在就要走。”

“谁招惹你了,王橙?同事矛盾离职不能算合理原因。”

“不是。”

“那现在就走的话,可是要赔钱的。”

“嗯,可以。”

宋婕终于察觉了丝不对劲,掀了掀眼皮。

无疑,池思思今天的状态可以说是奇差无比,顶着两个深青的眼窝,嘴唇泛白,空洞洞的双眼出神地盯着某一点。

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真要走?”

“真的。”

宋婕点了点头,没有追问她更细致的原因,拔开笔帽,低头在纸上签下龙飞凤舞的名字,抬了抬手腕,递还给她。

“去找HR办理离职手续吧。”

“谢谢。”

池思思接过,神情恍惚地往外走,临出门前,宋婕叫住了她。

“思思,之后打算去哪儿?”

听见这个问题,池思思的神情一瞬陷入迷茫,她握着冰凉的门把,感觉上面的温度正逐渐侵蚀着她的指尖。

“还没有想好,也许……会和吱吱一起走,也许换个城市,我不知道。”

宋婕读书时和池思思在同一所大学,大她两届,大一的时候还给当时高二的池思思做过一阵子辅导家教。

宋婕和姜栀性格天差地别,同样作为池思思的好友,一个能在这种时候打破砂锅问到底,再帮她拿主意、帮她出气,姜栀能做到,宋婕却不行。

她的性格不允许她打破彼此交往的底线,去过分插手一些与自己无关的事。

她能做到的,也就只有祝福朋友前途无忧,将来的路不会太难走。

“思思,一路顺风,想回来了就和我说,随时欢迎。”

“……谢谢,但大概不会了。”

*

池思思在公司人缘一向很好,同事们惋惜不已,并祝福她一切顺利,唯独王橙依旧坐在那个不融洽的角落,格格不入地敲着键盘。

她不后悔和王橙说过的每一个字,也不认同对方的扭曲三观。

甚至至今也不后悔为了维护吝泽,说出的每一句话——

因为她是那样了解他。

睡得早、醒的也很早,不爱吃西餐,以及一切西式酱料,同他优雅的外表形成反差,偏爱川湘菜系和辣咸口味。从不喝碳酸饮料,烟酒不沾,最喜欢花生酱,最讨厌别人摆弄他的头发,除她之外,忌讳任何人谈论自己瞳孔的颜色。

记忆力超群,每次摸完cookie都要洗手,折眼镜腿时习惯把右边叠在左边上,对纸质书的偏爱过于电子书,不喜欢戴耳机,从不听任何形式的音乐。

喜欢深色,不爱穿或者买休闲款式的衣服,身上常年习惯性带着一块手帕,生气时会惜字如金,开心时话也不会很多,但会喜欢用指尖缠她的头发。

锁骨上有一颗淡褐色的痣,似乎是结婚后才出现的,她认为那是需要被爱人亲吻的痕迹。

池思思自认熟悉他每一个细微的小习惯。

王橙不认识吝泽,宋婕不了解吝泽,但不可否认,她们似乎比她这个五年之久的枕边人,看得更加清楚——

他根本不爱你,他只爱他自己。

如今来看,却是旁观者清的金玉良言。

*

走出旋转门,池思思站在公司楼下,头顶着难得晴空万里的天色和烈烈的太阳,胳膊下夹着一大册文件夹,右手还提着大包小包。

里面都是吝泽寄到公司的东西。

机械键盘、贴合手腕线条的鼠标、防辐射的绿植、经期会用的热水袋、还有填充背部和座椅空隙的软枕。

沉甸甸的。

她掂了掂袋子,走到路边,抬手扔进了垃圾桶里。

那些曾经让她感到温暖的物件落地的一瞬间,池思思整个人突然有些脱力,她蹲在地上,拨通了姜栀的电话。

“吱吱……对不起,你可能没办法做干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