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寺伫立在山的顶端,门口悬着两盏灯笼,遥遥两点豆大的光晕。
山脚是京都的斑斓夜色,小路遥远又漫长,池思思想不通那么多家和服屋,姜栀为什么偏偏就指名道姓要来山腰这家。
“嘶……”
头发连着头皮被轻轻一扯,池思思吃痛,忍不?住倒吸口冷气。
给她梳整编发的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见?状忙不?迭道歉。
池思思摆摆手,眼见对方把她的头发编成两根麻花辫,交叠着盘在投顶,用尖尖的梳子尾巴撇进去两边的碎发后,挑挑拣拣,拿起一把坠着流苏的小梳子,别在了发髻的侧边。
梳整完毕,池思思挑了只金鱼绣的手包,搭着身上淡蓝的浴衣,踩着木屐颇为不习惯地挪了出来。
布兰特和姜栀早在店里的后院等了许久,两人站在走廊的灯笼下,架着自拍杆一通乱拍,见?人走出来立马拉着人加入合影队列。
期间,老太太就一直站在旁边瞧着他?们,慈眉善目地笑着。
路过回廊时,她瞥了一眼昏暗灯光中,展在橱柜里的一整套白无垢。
“好看吧?”姜栀压低声音,撞了撞她的肩膀:“听说是店主当年和先生结婚时候自己缝制的。”
“你就是冲着这个才非要坐半个小时地铁来这儿?”
“那倒不?是,等下你就知道了。”
布兰特大概是第一次穿这种亚洲国家独有的特色风情服饰,路都不会走了,踢腿绊脚地跟在后面蹭,硬生生把木屐穿出了花盆底的感觉。
付完押金,老太太叫住他?们,颤巍巍地从柜台后面摸出几只干花包,塞进了两个女孩儿的手提包里,又拿出一份和果子分给他?们。
粉嫩嫩的兔子和果子,头顶点缀着一片盐渍樱花。
干花包里塞的是当季风干的整朵樱花,姜栀一边夸着兔兔可爱,一口咬掉兔兔半个头:“店主人很好的,开了十几年的和服租赁屋,手艺好不?说,也不?催还,每次都会送客人小礼物。”
池思思若有所?思:“那她先生呢?”
“不?清楚,大约是去世了吧。”
烟火大会开始的时间比预定要早一些,几人临时改了计划,先绕路去看了夏日祭。
吃了苹果糖,费劲捞到了两只蜜桔色的小金鱼,尾巴像两把撑开的扇子。看完烟火又去观摩了传闻中的歌舞伎表演,可惜没能和艺伎合影。
等吃完和牛已经是晚上十一点钟了,姜栀的胃像个无底洞,拉着池思思径直去了清酒屋。
对于这座异国的城市来说,仿佛夜晚才刚刚开始。
出乎意料,这家当地知名度很高?的清酒屋竟然在一处很偏僻的居民区,这里多是各地的留学生住宅,它窝在一隅不?起眼的角落,干干净净的,看着倒更像是一家书店。
掀开门帘的一瞬间,池思思的大脑空白一片,她堵在门口,迟钝地思考着是该进去,还是假装若无其事地离开。
姜栀:“怎么不?进去?”
她推着池思思的腰,把人往里挤了挤。
像这样的清酒屋一般内部空间都大不?了,座位成一个直角的“L”型,中间围绕着小厨房节省空间,一边坐三个人就已经顶天了。
已经有三个人在他们之前坐了进去,闻声,其中一个转头看了过来。
姜栀:“卧槽。”
布兰特:“dormeur!”
池思思:“……”
吝泽愣了愣,和身旁人低声解释几句,挑眼笑了笑,颇有些以德报怨地说:“晚上好。”
中间的男人穿着浴衣,领口大敞,踩着双木屐拖鞋,头发灰白掺杂,很明显的日本男人特征。
另一边的男人也眼熟地不能再眼熟,他?推了推镜框,有些惊讶,有些拘谨,察言观色,犹豫着打?了声招呼:“池小姐……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池思思平静地回了陆朝。
相对之下,另外两位就没有那么冷静了。
特别是姜栀。
她越过门口的一排三个人,把池思思塞进了最?里面靠墙的位置,距离坐在门口的吝泽足足隔开了四个人的位置。
像防贼一样。
“这巧合发生的几率跟公猫绝育后喜当爹似的,我也没想到,对不起啊思思……”
“没事。”
池思思很平静,吝泽说了要去一趟国外,那这个可能性里原本就包含京都,非要说的话,是能在这里碰到他这件事更不可思议一些。
虽然她也很惊讶,但对方显然是陪合作方来的,大概也没有闲功夫理会他?们。
但显然布兰特不认为这是一场巧合。
吝泽在他心中已然形成了一个心机叵测的固定印象,他?不?友好地盯着对方看,恨不能用眼睛戳两个大窟窿出来,一晃神的功夫,坐在中间的日本的男人瞥见他?,猝不?及防凑了过来。
他?握着布兰特的手,激动地无以言复,憋了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来几个零碎的法语单词。
池思思也多少懂一些,将这些破碎的话拼成一句——
恍然大悟。
原来是小粉丝和崇拜多年的大师儿子的一场会晤。
这个看起来颇有些诗人洒脱气息的日本男人是布兰特家族诞生过的几位画师的忠实?崇拜者,他?用蹩脚的法语表达着自己激动的心情,一屁股挤开了坐在旁边的陆朝。
店主十分有眼力劲地端上来几壶清酒,以及一碟下酒的烤鱿鱼。
虽然用Adrien大师的话来说,他?这个儿子对待画作的态度一向?很混蛋,但面对真诚的夸赞和追崇还保持着起码的尊重?,倒也像模像样。
“真是见鬼了。”姜栀撕下一块烤鱿鱼肉,伏在池思思身边小声说,眉头皱成一个“川”字,“是世界太小了还是这河童精阴魂不?散?这都能撞见?……”
池思思笑了笑,没接茬,如果她把在吝泽家住了几天,以及cookie猫心萌动的事告诉姜栀,恐怕她的反应会比布兰特还要强烈。
毕竟她总喜欢张开翅儿护崽,而池思思就是被她护了十几年的崽。
她沉默地回想回国后每每和吝泽偶遇的场景,一个没注意,眼前的人已经一杯又一杯清酒灌下了肚。
度数不算高?,但这么个喝法,就是酒精饮料也得上头,果不?其然,不?待她开口阻拦,姜栀“腾”地站起身,脸颊红得像腮红没晕开。
她晃晃悠悠走到吝泽跟前,一把搡开好不容易在夹缝中找到个座位的陆朝,神情严肃。
“吝泽。”
“嗯?”
“拱了我的白菜又不负责,王八蛋。”
他?拄着下巴,唇角的弧度细小又淡然。
“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