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她都已经挑明了自己知道敖凌自未来而来,却还是换不来他喊她一声母亲了——甚至脸色臭臭的连个笑容都没有呢。
原本还以为是被杀生丸传染了,结果居然是……
因为,她死了啊。
她并没有能够参与到这孩子的成长里。
这孩子,说不定也始终都在内疚着她的死亡吧。
夜姬微微歪着头,看着敖凌,脸上的笑容都收敛了起来。
敖凌看着夜姬神情的变化,嘴唇紧绷成一条线,“知道这个后果,后悔了吗?”
“后悔?”夜姬微微睁大了眼。
敖凌看着她。
夜姬却没有回答敖凌的问题,她只是将嘴里的竹签放到了一边,撑着脸颇为随性,却又十分认真的问敖凌:“你开心吗?”
敖凌一怔,不明白夜姬这个问题是什么意思。
夜姬靠得距离敖凌更近了一些,又问道:“降生于此世,让你感到了幸福吗?”
黑发的大妖怪怔怔的看着面貌与他极为相似的女妖,沉默了许久,始终都十分冷硬的神情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柔软。
他轻轻点了点头,就像是初春磕破了寒冰的第一道水流,映着阳光绘出一道瑰丽的彩虹。
“我很开心,很幸福。”敖凌将目光落在夜姬身上,带着让人看了就忍不住心软的漂亮神采,“我又一个愿意为我付出生命的母亲,还有许许多多为我着想,思念我的朋友。”
“我有一个非常优秀的师长,有崇敬着我的部下,还有永远都会接纳我的西国!”
“我……”敖凌沉默一瞬,头顶上的耳朵再一次羞赧的耷拉下来,“我还有一个苦等了我数百年的恋人。”
“我很幸福,夜姬。”
夜姬对于敖凌竟然已经有了自己的恋人而感到十分惊讶。
她偏头看着已然是比她个头要高的敖凌,眨了眨眼,“是个……怎么样的妖怪呢?你的恋人。”
敖凌两眼亮亮的,“是个很不一般的人类,他的名字是麻仓叶王!”
夜姬微笑的听着敖凌打开了话匣子,从中午一直讲到了傍晚,才渐渐的停了下来。
“你看,你过得很开心很幸福,不是吗?”夜姬捏了捏敖凌的耳朵,“我的孩子一定也会很幸福,也一定会跟杀生丸相处得很好。”
她的手从敖凌脖子上挂着的兽牙上拂过,抬头看了看天色,站起身来,“我该回去了。”
敖凌赶忙跟着站起来,紧张不安的捏着自己的手指。
“不用跟来,凌。”她拍了拍敖凌的肩膀,“你还有朋友和爱人在等你,不是吗?我也有的哦。”
“你的老师有一句话说得很好。”夜姬往后退了几步,脚尖轻轻点了点地面,“在未来无法预测的时候,当下的一切就是最重要的。”
敖凌没说话,他像是被钉在了原地一样,只能注视着夜姬的背影。
夜姬出人意料的洒脱,她向敖凌挥了挥手之后,便转身大步的离开了——头都不回。
敖凌看着她的身影在夕阳的拉扯下越来越长,越来越远。
他蹲在井边上张了张嘴。
“夜、夜……”敖凌的呼唤在前方的黑色身影回眸的时候戛然而止。
美丽的女妖偏头看着他,那对如同灿烂朗日一般的双目之中透出温柔的水光,在夕阳之下流光溢彩。
敖凌定定的看着她,过了许久,眨了眨有些湿润的双眼。
“母亲。”他忍不住站直了身子,嘴唇和背脊一样,紧张的崩成了一条线。
夜姬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而后如花一般绽放开来,还沾着如同露水一般的细碎水光。
“母亲,我……”敖凌郑重而肃穆的看着远处的女妖,沉默良久,嘴唇瓮动。
“我很幸福,能作为您的孩子诞生于世,真是……非常幸福温暖的事情。”
黑发的大妖怪深深的弯下腰去。
“谢谢您,母亲。”
第214章
敖凌穿过御神木所铸就的井时整只妖怪都显得浑浑噩噩。
下落的感觉来得猝不及防,敖凌在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伴随着“哗啦”一声,落入了井底冰凉的水中。
一股让妖怪感觉万分不自在的清净之气扑面而来,让敖凌小小的打了个哆嗦,情不自禁的皱起眉来。
这样的井水,显然应该是神社之中的清净之井。
敖凌抬头看了一眼井口,发觉入目的是屋棚之后,微微松了口气,便从这口井中一跃而出。
稍微熟悉了些许的神明的气息扑面而来。
除却那神明的气息之外,还有敖凌所熟识的妖狐的气味。
敖凌浑身湿淋淋的从井里爬出来,一抬头,不意外的看到了站在庭院里挑着眉看他的巴卫。
此时已经是深夜,敖凌还能够嗅到初夏夜晚带着凉意的花香气息。
黑发大妖怪的视线从巴卫身上轻轻掠过,扫过一旁的建筑,耳朵微微抖动着倾听院落之外略显喧嚣的声音。
驱魔的大铃锒铛作响,结界也十分强盛。
最终敖凌看到从巴卫的长发之间钻出来的不过巴掌大小的白色兔子,在它身上察觉到了那个恶鬼的气息之后,才彻底的放松下来。
他扯了扯湿透了的衣袍,长舒口气。
“巴卫,我离开多久了?”敖凌问道。
巴卫双手抱胸,“你说的哪个你?”
敖凌一愣,微微皱了皱眉,“什么……意思?”
“我刚刚送走另一个你,准确的说,是从前的你。”巴卫托着腮,“还不认识我的你。”
黑发的大妖怪脸上显出了愕然的神情。
他想起同一时空之中不允许两个相同的个体存在的设定,皱了皱眉,“不对啊,不认识你的那个我,应该在几百年后才会通过食骨井过来才对。”
而在几百年后,他应该会因为某个原因,会需要通过食骨井暂时离开这个世界。
“我不认为跟麻仓叶王在一起,还在西国拥有……的你,在未来的时间里会有机会离开这个世界。”巴卫省略掉了具体的说明,微微抿了抿唇,“麻仓叶王和杀生丸都不会允许这件事情发生的。”
说到这里,巴卫轻哼一声,“你不是一直惦念着要改变未来吗?如今未来如此明确的改变了,难道你不高兴?”
敖凌想想也是,便点了点头,一边拧着身上湿漉漉的衣服,一边走过去,“所以我离开多久了?鲤伴的婚事呢?”
“不过是十二天而已。”巴卫将肩膀上趴着的恶罗王拎起来晃了晃,放到了敖凌湿哒哒的脑袋上,“你回来的巧,以前的你刚离开,鲤伴的成亲礼就在明日。”
十二天。
敖凌深深的叹了口气。
他跟夜姬才相处了半天而已啊,这种不讲道理的时间流速简直是恼人极了。
“不过跟你说啊。”巴卫扔了一块干燥的布过来,“因为你这个变故,杀生丸急吼吼的跟着我一同来了。”
敖凌拿布擦着身上水迹的动作一顿,微微摩挲了一下脖子上挂着的兽牙,将布扔回给巴卫顺便自己也变成了成年狼犬大小,顶着白色的兔子恶罗王就蹭到了巴卫边上,示意他给自己擦毛。
恶罗王面对敖凌这么理直气壮的姿态,简直是目瞪口呆。
更让他震惊的,是巴卫居然习以为常的,接过布就细心的给擦了起来。
恶罗王的心情非常微妙,他神情复杂的看着他的挚友与敖凌,三瓣嘴随着呼吸一动一动。
巴卫抬头扫了恶罗王一眼,一直以来以敏感机智著称的狐狸仿佛完全没发觉他微妙的心情一样,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对敖凌张开手,“抬爪。”
敖凌乖巧的把左前爪抬了起来,让巴卫给擦毛。
恶罗王:“……”
他开始怀疑自己以前总是被巴卫嫌弃这个嫌弃那个,是因为他没有像敖凌这样的兽类原型了。
想想真是好委屈。
“这次除了为你而来的杀生丸之外,还有玄狼,远野的赤河童,四国的隐神刑部,花开院家的当代秀元——就是帮你遏制了羽衣狐逃离的那个。”
巴卫想了想,“还有一些小角色,就不用提了。”
敖凌点了点头,在他和巴卫眼中,无法跟他们并驾齐驱的妖怪,就都是小角色。
这种妖怪的确是不用在意的,不过奴良鲤伴居然还能请得到花开院家的阴阳师,也是让敖凌挺惊讶的。
“这么看,奴良组的人缘也不差嘛,我记得花开院家不是还立了牌子说滑头鬼与狗不得入内吗?现在居然还跑来参加奴良组二代目的成亲礼?”
“那个秀元据说是以个人的身份来的,不代表花开院家。”巴卫语气淡淡,对于阴阳师世家实在没什么兴趣。
敖凌随意的有一搭没一搭的问着,也是一副敷衍缥缈的态度。
“另外一个我,这十几天来,做了些什么?”敖凌问道。
巴卫对于这个问题早有准备,很快便总结答道:“去见了安倍晴明,其他时间都呆在奴良组里听奴良鲤伴讲故事,离开之前去了一趟麻仓家祖宅,一副要手撕麻仓家的样子气冲冲的走了。”
敖凌噢了一声,心思还停留在自己与夜姬的相处之中没回过神来。
巴卫看着他这一副神思缥缈的样子,挑了挑眉。
“怎么,你这十几天经历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妖狐问道,揉了揉毛干得差不多了的黑犬的脑袋。
敖凌重新变回人形来,抬眼看看巴卫,抿着唇,想到自己见到了娘亲的事情,嘴角的弧度就怎么都抑制不住。
“遇到了一件大好事!”他高兴的说道。
巴卫哼笑两声,将手中湿润的布放到了一边,“去了未来,发现你跟麻仓叶王成亲了?”
敖凌一顿,连噌的一下红色发紫。
黑发的大妖怪抬手捂住脸,使劲揉了揉,“你脑子里一天到晚都在想什么啊!”
巴卫指了指前方能够看到一个尖尖屋顶的大社,“每天都在想正事,什么结缘啊,邂逅啊,爱情啊。”
妖狐一脸正气的调侃着黑发的犬妖,“需要我庇佑你跟麻仓叶王的感情吗?”
敖凌糊了巴卫一爪子,懒得跟他多说,头上顶着恶罗王一步三蹦跶的跑回了奴良本宅。
此时的奴良本宅戒备森严,因为许多大妖怪聚集于此的缘故,整个江户妖气冲天。
但是戒备再多么森严,对于敖凌而言也毫无用处。
他大摇大摆的顶着白白的一小团恶罗王,非常顺畅的直接摸进了杀生丸所在的院子里。
高贵的银发犬妖偏头看过来,他身上再一次穿上了敖凌所熟悉的那一身战甲,腰间佩戴着一黑一白两把刀刃,端正凛然的坐在屋外的走廊上。
听到脚步声之后,偏过头来,看向了来者。
敖凌将头顶上的恶罗王放到一边,高高兴兴的扑向了杀生丸。
“杀生丸!!”敖凌的神情满是欣喜和高兴,让因为他的消失而感到些许不愉快的犬妖心中的躁动微微散去了些许。
他稳稳的接住了扑过来的黑发妖怪。
敖凌顺势一滚,脑袋搁在了杀生丸腿上,“膝枕!”
杀生丸不明所以——他并不懂这种在人类之中被传颂得像是至高亲密象征的姿势的意义,只是垂眼看着敖凌高兴的样子,一言不发。
敖凌躺在杀生丸腿上,看着初夏夜幕之上闪烁的繁星,揪住了杀生丸的一小缕头发之后,坐起身来。
“我、我离开这段时间……”他眼中满满的都是兴奋与喜悦,就像是摘取了夜幕之中最美的星,得到了漫山花丛之中最艳丽的那朵花——甜美的情绪几乎要从他眼中溢出来。
杀生丸沉静的看着他,冷金色的兽瞳在房檐上悬挂着的灯笼的映照下似乎带上了些微的暖意。
敖凌抿着唇,脸上笑容怎么都压抑不住,“……我遇到夜姬了!”
杀生丸闻言,连同呼吸都是微微一滞。
黑发的大妖怪看着面前的犬妖,难得的在对方脸上看到呆怔茫然的神情。
敖凌松开手中的发丝,转而揪住了杀生丸的袖摆,比划着跟他说着自己遇到夜姬之后的场面与对话。
“夜姬说很放心我们哦,她说很高兴我能够跟你相处得很好——她还说你的表情太匮乏了,应该多笑一笑,说你小时候笑起来的时候超可爱!”
杀生丸看着敖凌满脸笑容的诉说着夜姬的话语,过了许久,那呆怔的茫然渐渐褪去,他注视着眼前同夜姬长相像极的敖凌,冷金色的兽瞳仿佛被那漫天的繁星点亮了,变成了漂亮的琉璃色。
他想说的话很多,想问的事情也很多。
夜姬还好吗?
身体可还康健?
依旧总是被西国的干部们追求着吗?
还总是不爱呆在云端宫殿吗?
还总是喜欢让母亲和父亲给她画画像吗?
还是一如从前一般,在阵前不听调度一股脑往前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