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旺看着二嫂羞愧尴尬的样子,冲母亲喊道:“妈,你怎么又捡起这些旧话来呢?你不看见二嫂多伤心吗?”
九娘看到孙子正看自己,不便生气,先哄住两个孙子:“你小叔不懂。公鸡下蛋的事还真有呢。跟老爷爷回里屋吃中饭,荣荣华华肚子饿了。”
向荣不想走,看着奶奶:“不嘛。我不饿,我要听奶奶讲公鸡下蛋。”
九娘哄他说:“公鸡下蛋不是小孩听的。快回屋,听老爷爷讲好听的故事。”
向荣看向老爷爷。老爷爷点点头:“我们进去吃饭,老爷爷讲一个无中生有的故事。”
“老爷爷讲故事咯。”向荣摇着他的手又蹦又跳。张学问一手拉一个曾孙进了屋门。
都美晒完衣服,慌忙收拾脸盘水桶,急着逃走。九娘拿眼怨恨地看向她,嘴里对张旺生气地说:“跟你说你又犯糊涂,木头疙瘩一个。你知道吗?都美嫁进我们张家满五年了。五年呀,别的媳妇都生两个娃了。可是,都美一个娃都没有给咱家生下。是母鸡都要生蛋,不生蛋要母鸡干什么?”
“哐啷!”都美听到婆婆最后一句话,吓得手中的提桶掉落地上,自己又被提桶声惊得一抖,脚步凌乱跑进家门。
张旺不满地说:“生娃是女人天然的事,二嫂现在没生娃又不代表明年后年不生娃。你急什么呢?你没有孙子带吗?向荣向华你都带不过来呢?你天天对二嫂冷嘲热讽的,我们旁人听着都难受,更不用说二嫂她一个女人家了。没见过当婆婆的这么刻薄。”张旺越说越生气。
“什么?刻薄?你这不懂事的臭小子,你竟敢说我刻薄?”九娘怨恨加委屈,心里窝着一肚子火,“我在家里已经说得很好听了。你不去听听她们背后怎么说?连祖上三代都挖出来说是非呢,难听得很。我们张家历来堂堂正正,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屈?我不读什么书,可是我懂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话。你小子读那么多书,为什么就不明白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道理?”说道伤心处,九娘撸起衣角擦拭眼泪。
张旺见母亲说得悲戚,不知如何是好。他放缓声调说:“说就说嘛,有什么好伤心的?嘴长在人家身上,爱怎么说管他干嘛?我就知道,莲花村有人鸡肚小肠,见不得别人日子好。你不理人家,人多嘴杂,理人家干什么?”
九娘在伤心中,见张旺态度转缓,以为有机会了。她看看院里没有别的人,对小儿子说:“张旺,你怎么这样傻呢?真是不懂事的木头疙瘩啦?二嫂嫁进我们张家许多年了,自己是生不了娃,要靠兄弟帮助呀,帮助二嫂造出娃来。”眼睛热切地望向儿子,眼丝充血。
张旺一听,吓一跳,急忙问道:“妈,你怎么犯糊涂了?女人生娃能要别人帮助吗?二哥好端端的,你怎么能说出这种糊涂话呢?”
九娘难过地闭上眼睛,豁出去了:“我就说你傻嘛,是你二哥的原因。”
张旺一下子呆住,看看母亲难堪的情景,他终于明白了。他愣在那里,难以言语。回想长时间来,母亲对二嫂的冷言恶语,对自己的种种暗示,他脸腾一下热起来,羞愧难当,不敢看向母亲。
九娘见儿子羞赧脸红,看他不好意思,继续说道:“你不是想知道,公鸡怎么帮助母鸡下蛋吗?妈跟你说。你外婆家有个表亲,嫁往公婆山以东的大山里,三十多岁还没有生小孩。村里人都知道表亲老公身体有病,不生育。后来,他们夫妇俩商量,没有一个孩子,这么下去不行。老公悄悄积存几竹筐的鸡蛋,表亲每晚拿一包鸡蛋去瓜棚跟守瓜的汉子住一宿。后来,表亲生了娃。人家问起这个孩子从哪里来的?村里人都说,那是公鸡下的蛋。要是女人不生娃,问题在男人身上,那就要找别的公鸡帮忙呀。”
九娘见儿子不出声,以为同意她的话,轻声说:“儿子,你就委屈委屈,帮二哥一个帮,给二嫂生出个娃来。”
一股羞耻冲上头顶,张旺怒喝一声:“愚蠢!这种事能帮忙的吗?”说完,看也不看跌坐地上的母亲,疾步逃进里屋。
九娘伤心地抓起拳头,怨恨地捶打着地面,无奈地长叹:“哎!”
从此,张旺遇到母亲,低着头,匆匆就走开。屋里地里,张旺总是躲着二嫂,迫不得已遇见都美,急急把眼睛瞥向一边,不敢再看她的脸。家里的气氛尴尬紧张。
晚饭时候,张旺故意拾掇拖拉机,半天不进厨房。等家里人吃饱了,他才匆匆进来,扒两碗饭就走。一连几天都是这样。
这天,就要吃晚饭,张兴见张旺在院子里摸弄发动机,担心地问:“张旺,天天见你在那里摆弄不停,饭都不吃,是不是拖拉机出什么问题了?”
张旺只顾低头摸弄,不做声。九娘明白他的心思,怨恨地说:“是有问题,但不是拖拉机。是你小弟有问题。”
张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张旺有问题?妈,你说什么话呢?怎么听起来怪腔怪调的?”
九娘没好气地说:“你问他,这么大的男人了,就是不懂分担家里的一份责任。”
张兴见张旺没有收工的意思,带着一肚子狐疑招呼大家入席吃饭。九娘端起饭碗,拿眼重重地望向都美。都美感到婆婆灼灼的目光,两眼慌乱,脸红热,低头扒饭。
坐在都美和大青之间的两个孩子捧着碗相互逗乐,向华急着避开哥哥伸来的小手,一扭身,饭碗撞在二婶身上,汤和饭洒她一身。“哎呀!”都美惊叫着站起来。哐啷!饭碗在她身上翻两个筋斗落到地上,破了。
“哇!呜呜!”向华吓住了,大声哭起来。
九娘看见都美撞掉孙子的饭碗,疾步跨过大青身边,过来抱哄孙子。
“华华不哭,不是华华的错。是二婶撞华华的碗。华华不哭。”
然后扭过头,冲都美埋怨道:“这么大人了,怎么不小心一点?连孩子的饭碗都撞掉,真没用。母鸡还会生蛋呢。怎么这么没用?连吃餐饭都不让人省心。”
都美低着头,眼睛闪了闪,睫毛滚落两颗眼泪。坐一旁的张宏忍不住了,呼着粗气说:“妈!你怎么能……”都美使劲扯他的衣袖,不让他说下去。
“呜!呜!”向华还在断断续续地哭。九娘一边哄孙子,一边唠唠叨叨抢白:“我说错吗?是母鸡都会生蛋,有什么委屈?我说错什么了?”
张宏一脸羞辱,呼呼扒饭。都美脸上一阵白一阵紫,急急扒完饭,肩膀急剧地起伏,不敢哭出声。
张广德端起酒碗,喝一大口,阴郁着脸,低沉不语。
张学问摇摇头,直叹气。
张宏扒完饭,重重甩下饭碗,拉着都美逃进里间,啪!狠狠关上房门。
“哼!哼!”向华的抽噎还没有停止,里屋又传来“呜!呜!”的幽咽。一家人闷着头吃饭,谁都不愿出声。屋里的气氛非常沉闷。
早春,南方的太阳就很毒,阳光白花花直晒下来,晃得人不敢睁眼。下午,张广德唤张宏都美挑稻谷到晒场翻晒一阵,再挑去打米。
太阳很大,晒场亮堂堂的。不少人已经聚在这里,大家抓紧用下午的时间翻晒过年的晚稻。都美挑着担子,紧跟张宏身后,小跑似的奔进晒场。
“都美真没用,张家越急,她越生不下娃。”
“你不看看她?手细腿小,屁股尖,这种女人就难生娃仔了。”
“谁个个都像你?脚板大,屁股大,五年生三个娃。”
“哪里能怪都美?听人说,是都美老公不中用。”
突然有人发现张宏两人,叫起来:“张宏二哥,你也来晒稻谷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