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命的巧合

“想骗过我的眼睛,可没那么容易。这绝对是伪装的自杀!”秦思伟斜靠在沙发上,眼睛盯着窗外的夜空,嘴里自顾自地嘟囔着。从傍晚进门到现在,他就不停地叨咕着“谋杀”、“自杀”,亢奋得一塌糊涂。

“这几天网上的帖子铺天盖地,绝大多数人支持自杀的说法。”我拿着电视机的遥控器,漫无目的地换着频道,“你们公安局给出的官方说法不也是自杀吗?你接受采访的时候自己说的嘛!”

“我说的是‘不排除自杀的可能’,至于那些记者怎么演绎就难说了。不过,他也确实有自杀的理由。”

秦思伟嘴里的“他”,指的是几年前名噪一时的少年作家金雨,一个曾经被文学界寄予厚望的天才。金雨十二岁就出版了诗集,十四岁发表了第一部长篇小说,十六岁被大学破格录取。还不到二十岁,金雨已经出版了七部小说,每一部都在畅销书排行榜上名列前茅。有无数少男少女为之痴狂,他也在各种社交活动和电视台的访谈节目中频频亮相。据说,还有文坛老前辈为他摇旗呐喊,说“中国文学未来的希望就在这个毛头小子的身上”云云。

只可惜,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二十岁以后,金雨那一度如尼亚加拉瀑布般的文思仿佛在一瞬间枯竭了,再没有写出可圈可点的作品。慢慢地,随着文学圈子里一批又一批新生力量的崛起,他淡出了公众的视线,最后干脆销声匿迹了。

不过,最近这一个星期,金雨这个名字又开始出现在新闻报道的头版,网络上的相关链接也越来越多。就连我这个对文学没有太大兴趣的人,也对他的生平了如指掌了。

上星期六是金雨二十四岁的生日,几个好友在他家里开了一个小型生日会。聚会结束后,大家打道回府,谁也没有察觉出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可是在第二天中午,为金雨打扫卫生的小时工一进门,就发现他直挺挺地倒在客厅的沙发上,早就没有了呼吸和心跳。

消息很快传遍了大街小巷,“江郎才尽”是谈到金雨时被引用最多的一个成语。一个年少得志、红极一时的作家,无法忍受默默无闻的后半生,采取了自我了断的方式——这种充满传奇和悲剧色彩的故事,是最容易被大众接受的。听说金雨作品的再版工作已经被提上了日程,网上提供下载的链接更是数不胜数。不知道他在天堂上看到这些,会不会觉得很荒唐。

不过很显然,负责调查这个案子的秦思伟对自杀这种说法很不满意。

“金雨,真名姜宇,死因是药物中毒。”秦思伟突然问我,“纳拉他命,听说过吗?”

“好像是治疗偏头痛的药吧?”我不太肯定。现在的新药太多了,名字也都很古怪。

“对,这是一种处方药。金雨有偏头痛的毛病,大约半年前开始在医生的指导下服用纳拉他命。这种药如果服用过量的话,就会导致心脏功能衰竭。金雨体内的药物浓度是正常用量的二十倍。”

“所以说……药是他自己的?”

“很有可能。因为事发的前两天,金雨刚刚从医院开了大约一个月的用量,病历和他的主治医生都能证明。”

“这样一来,自杀也不是不可能了?”

“嗯,他有自杀的条件,也有自杀的动机。”秦思伟轻轻点着头,“首先,他已经四年没有写出有价值的作品了,非常苦恼,否则也不会年纪轻轻的就天天偏头痛。大约两个月前,他开始接受心理辅导——他患有轻度抑郁症。医生说这类人容易有自杀倾向。”

“好像作家和艺术家都很容易得抑郁症。”

“他的病并不重,医生说控制得很好。但实话实说,他的运气的确很背。”秦思伟说,“前年年底金雨投资开了一家餐馆,结果被合伙人给骗了,损失了一百万。那个合伙人跑了,三个月前才在香港被逮住。钱已经被挥霍一空,想要也要不回来了。”

“哦?那他还真是不走运啊。”

“还不止这些呢。上个月,和他交往了两年多的女朋友陈雪芳提出分手。金雨很伤心,据说天天以泪洗面,情绪低落。”

“天哪!怎么什么倒霉的事情都让他遇到了呢?而且是接二连三的。”我忍不住感叹,“难道真是祸不单行?”

“所以说,从表面上看,自杀是可以成立的。”秦思伟特别强调了“表面”二字,表情似笑非笑,好像一只发现了老鼠踪迹的猫。

“表面?那么背后是什么呢?”

“背后嘛……就是我这几天一直头疼的问题。”他叹了口气,“我们已经证实了金雨的确服药过量。但是他体内的药物总量只是从医院开出的药量的三分之二,应该还有三分之一剩余。可我们搜遍他家,也没有找到剩下的药,连装药的瓶子也没找到。这不是很奇怪吗?”

“被人拿走了?所以,你怀疑金雨不是自杀,而是遭人投毒?”

“不是怀疑,我肯定他不是自杀。尸体是在客厅里被发现的,倒在沙发上。我在旁边的茶几上找到半杯红酒,酒杯上的指纹和唾液都是金雨本人的,从酒里检测出了纳拉他命。如果是自杀,酒杯里不应该有药,因为纳拉他命是片剂,只要抓一把塞到嘴里就行了,没必要多此一举把药溶在酒里喝下去。”

“既然如此,你还头疼什么呢?如果是某个人用金雨自己的药毒死了他,十有八九就是熟人嘛。”

“就因为是熟人作案,我才头疼呢。”秦思伟叹了口气,“周五晚上,金雨的几个好友都在他家,给他过生日。其中任何一个人都有机会偷走金雨的药,然后投毒。关键是他们都是金雨家的常客,房子里到处是他们的指纹和脚印,这一点也不稀奇,但是有一点很奇怪,我无论如何也解释不了。”

“哦?还有你秦大队长解释不了的事情吗?”我半开玩笑地说。

“别逗了,我跟你说正经事呢。”他板着脸说,“纳拉他命的起效时间非常短,大概两三分钟就可以引起心脏功能衰竭,导致死亡。金雨的死亡时间已经确定是周五午夜十二点到周六凌晨一点,而且法医说得很明确,绝对不会早于十二点。可是,所有的客人都在十点多就离开了。如果在那个时候投毒,怎么可能到两个小时以后才发作?这几天我天天泡在试验室里看他们做实验,但是不管怎么试,也找不出一种方法可以延缓发作时间两个小时。”

“也许有人又回去了也说不定。那天给金雨过生日的都有什么人呢?”

“金雨这几年一直深居简出,所以他的社会关系极其简单。那天参加生日聚会的有四个人,都和金雨关系非常密切。”秦思伟翻开笔记本,“有他的表弟刘洋,在航空三院下属的软件研究所读研究生。还有两个和金雨从小玩儿到大的朋友:杨建梅,装潢设计师,自己经营一家小设计公司;李贺,航空三院软件研究所的工程师。再有就是陈雪芳,金雨的女朋友。确切地说,是前女友了。她和刘洋、李贺在同一个单位,是会计。”

“这么巧?除了杨建梅,其他三个人都是软件研究所的?”我很好奇。

“其实也没什么,李贺和金雨是铁哥们儿。刘洋考进软件研究所读研究生是他帮的忙,陈雪芳也是他介绍给金雨的。这个世界就是这么小啊。”

“这样啊。不过陈雪芳既然已经和金雨分手了,为什么还去给他庆祝生日呢?”

“据陈雪芳自己说,她根本不想去,是刘洋死皮赖脸拉她去的,目的是想给他们说和说和。刘洋也承认了这一点。但是那天晚上,陈雪芳基本上没和金雨说话。”

“强扭的瓜不甜。不过,从朋友的角度出发,想和和稀泥也没什么错。”我关上了电视机,房间里一下子安静了不少。

“但是这样一来,陈雪芳就有杀人动机了。她想分手,但是金雨死活不肯,于是她趁其他人不注意偷走了纳拉他命,然后投毒,以此来彻底摆脱金雨。她和金雨交往那么久,应该知道他在服药,也应该知道药放在什么地方。”

“有点牵强,但是说得通。”我反问,“可她是怎么做到的呢?当着那么多双眼睛下毒,可能性不大,而且时间也对不上——你自己说的,没办法延迟药物发作。”

“我从名流花园小区的出入记录上查到,从聚会结束到发现金雨尸体的这段时间里,有三个人回到小区,其中就有陈雪芳。名流花园是高级住宅小区,安保措施很到位,来访的人员和车辆都要做详细的出入记录。记录显示,那天聚会结束以后,四位客人是结伴离开的,时间是十点十分。可是五分钟后,陈雪芳和杨建梅又回来了,然后在十点二十五分离开小区,逗留了十分钟。”

“两个人一起回来的吗?”

“对,据杨建梅说,她们刚走出名流花园不久,准备到大路上打车时,陈雪芳突然发现把手机落在金雨家里了。她不愿意一个人回去面对金雨,所以央求杨建梅陪她一起回去。杨建梅没办法,只好让刘洋和李贺先走,自己陪陈雪芳返回小区。但是她们两个人都说找到手机就离开了,而且离开的时候金雨还好好的。”

“手机是在什么地方找到的呢?”

“掉到沙发底下了。杨建梅回忆说,她们回到金雨住所的时候,他正一个人喝闷酒,情绪很低落,帮陈雪芳找手机的时候也一言不发。她们也就没多待,找到手机就告辞了。”

“喝闷酒?他喝的是红酒吗?”

“对,就是那瓶红酒。我怀疑,陈雪芳是故意丢下手机,然后趁杨建梅和金雨帮忙找手机时在酒杯中投毒——这样她就有了作案的机会。不过,时间上还是有问题。”秦思伟一个劲儿地摇着头,“十点二十五分下的毒,也不可能在午夜才发作。除非金雨一直没有喝那杯酒,直到午夜——但这也太奇怪了。”

“是挺奇怪的。你不是说有三个人回来过吗?还有谁?”

“还有就是第二天早上八点五分,李贺回到名流花园取他的车子。因为前一天晚上喝了酒,他没开车回家,是和刘洋一起坐出租车回去的。他是八点四十分驾车离开的,按理说,取车用不了这么久。”

“他怎么解释呢?”

“他的车子没有停在地下车库,因为没有车位了。那天晚上气温很低,零下十四度,车子受了冻,早上发动不起来了。他想找物业借工具修车,但人家八点半才上班,所以耽误了。”

“他怎么没去找金雨帮忙?不是铁哥们儿吗?”

“就因为是铁哥们儿,李贺说金雨习惯凌晨一两点才上床,不到十一点不会起床,所以没敢打扰他。”

“倒是合情合理。而且他回到名流花园的时候,金雨已经死了至少七个小时,尸体都凉透了。”

“没错。李贺也没有杀人动机,至少目前我看不出他有任何杀死金雨的理由。”

“那个杨……杨建梅呢?按你的理论,她也有投毒的机会。”

“一来她和金雨关系一直很好,属于青梅竹马,所以没有杀人的动机;二来嘛,还是时间问题。”

“时间……时间……”我开始明白秦思伟头疼的根源,看起来很简单,却怎么都说不通,“有没有可能有人在午夜前又回到了金雨家呢?如果是蓄意谋杀,他肯定不会走小区的大门。”

“这个我也想过,但是沿着名流花园小区的围墙查了一圈之后,没发现有人潜入的痕迹。为了确保安全,物业公司在围墙上装了电网,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至少目前进入我们视线的这几个人不可能有那么好的身手。要说是你干的,也许我还能信。”他嬉皮笑脸地说道,“不过案发的时候你和我在一起,所以你没作案时间。”

“找打是不是!”我轻轻戳了他额头一下,“没正经。”

“开玩笑嘛。”他揉揉脑袋,“我查过了,四个人在案发时都有不在场证明。李贺到家后被同事叫去打麻将,快凌晨两点才离开同事家;刘洋当晚没有回研究所宿舍,而是在医院陪住院的母亲,直到第二天上午才离开,很多人都可以证明;杨建梅那天晚上和被派到国外工作的父母通了两个小时的视频电话,凌晨一点才下线;至于陈雪芳,她说那天晚上心情不是很好,就到她家附近一个叫‘蝴蝶梦’的酒吧喝酒,凌晨一点多才回家。她是酒吧的常客,所以服务员可以给她作证。”

“也就是说,他们都没时间赶回名流花园杀死金雨啦?”

“没有,我查过了,证人的证词都是可靠的。”秦思伟伸了个懒腰,“我真的是没辙了。凶手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呢?”

“你确定除了陈雪芳,其他人都没有作案动机吗?”我提醒他,“比如……有没有人会从金雨的死中获利呢?住名流花园那种独栋别墅的人应该很有钱啊。”

“应该说他曾经很有钱,不过大部分的收入都用来购买名流花园那套小别墅了,还有就是投资餐馆被人骗走了一百万。最近这几年,金雨一直没有作品问世,也就没有收入,坐吃山空,他的银行账户上目前只有两千多元钱了。”

“但是那套房子怎么也值几百万呢。”

“大概六百多万,可如今房地产不景气,再好的房子也是有价无市。而且金雨没有留下遗嘱,没有结婚,更别提有子女了,所以他的遗产全部由他父母继承。你该不会认为他们为一套别墅毒死了自己的独生子吧。”

“没有其他的遗物?比如名表、珠宝、莫奈的真迹……”

“你小说看多了吧。”秦思伟笑着说,“金雨的父母可能会把一些遗物赠给他的朋友,但也仅仅是可能,而且从目前掌握的情况看,没什么值得为之杀人的东西。”

“那就真见鬼了,没有强烈的动机,没有作案时间……”我百思不得其解,“难道说……”

“什么?”秦思伟凑过来,热切地问,“你想到什么了?”

“只是一种可能性,但是我想不通……”越来越强烈的困惑在我心中缠绕着。

“想不通什么?你要急死我了。”秦思伟抓住我的胳膊,“怎么回事嘛!”

“你容我好好想想嘛。”我轻轻推开他,“其实我也不敢肯定,因为这实在是匪夷所思。”

第二天是一个寒冷的周末,西北风肆无忌惮地呼呼吹着,拉扯着树木上已经寥寥无几的枯枝败叶。傍晚时分,风基本上停了。我坐在咖啡店里靠近角落的一张小桌旁品着花果茶,周围坐满了人,大多数是出来约会的男女。这几天天气格外冷,店里的生意又格外好,所以,当员工一个接一个地找我打听金雨之死的小道消息时,我也不得不感叹人类对未知事物的探索热情了。据说,有几个人在短短几天之内成了金雨的铁杆粉丝,读完了他的全部作品。只可惜,这样的关注度对金雨而言,似乎来得迟了一些。

大门口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声音,秦思伟一脸疲惫地走了进来。他无精打采地和几个熟识的服务员打了招呼,长吁短叹地坐了下来,把一个牛皮纸袋子顺手放在脚边。

“累死我了,又折腾了一天。”他咕咚咕咚灌下一大杯花果茶,“再这么下去,案子没破我先疯了。”

“怎么了?”我又给他倒了一杯茶,“还是一点线索都没有吗?”

“线索?我要是有时间去找线索就好了!”秦思伟愤愤地说,“跟几个疯子磨了一天的嘴皮子。”

“疯子?”我有点摸不着头脑,不明白到底是谁招惹了他。

“别提了。金雨不是留下一套别墅吗?今天一大早,他家里人就过来找我要房子了。”

“也可以理解。”

“问题是,他父母在金雨五岁的时候就离婚了。金雨当时判给了母亲刘婷,但是刘婷在金雨七岁的时候再婚了,借机把孩子扔给了他的父亲姜波。而姜波当时也已经再婚,金雨的继母不同意把孩子接过来。于是,他就被送到了奶奶王淑琴那里抚养。王淑琴当时已经退休,酷爱打麻将,还酗酒,经常打骂金雨。后来他舅舅刘俊,也就是刘洋的父亲,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就把金雨接走了。从那以后金雨就一直在舅舅家生活,所以他和刘洋的感情不错。”

“怎么这么乱啊。”我觉得在短时间内搞清楚这么复杂的家庭关系有些困难,“这么说,金雨和他父母之间应该没什么感情可言了?”

“据刘洋反映,金雨对父母抛弃他一事一直耿耿于怀。他成名以后,姜波和刘婷的态度突然有了很大的转变,三天两头来和儿子套近乎,但金雨对他们基本上是退避三舍。尤其是五年前他在名流花园买了房子,搬出舅舅家以后,就彻底和父母断了往来。不过金雨对舅舅和舅妈一直很孝顺,这次刘洋的母亲住院,他还东拼西凑送去了两万元钱。”

“今天来管你要房子的是谁呢?”

“最先来的是姜波,我还没到办公室他就已经来了。跟我翻了半天《继承法》,声称自己有继承权,管我要房子的钥匙。我告诉他案子没结,房子不能动,再说继承不继承的跟我们刑警队没关系,让他去找律师。可他就是不走,死缠活缠,非要把钥匙拿走。接着刘婷来了,不用说,也是冲着房子来的。”秦思伟苦笑,“你想想这两个人见面会发生什么?”

“不会打起来了吧?”

“不会?”秦思伟的嘴都快撇到太阳穴了,“就在我的办公室里面,先是对骂,然后就打成一团。四个大小伙子才把他们拉开,其中一个手上还被抓了一条大血道子。”

“这么火爆?”如果不是秦思伟亲口对我说,我怎么也不相信还有人敢在公安局的刑警队里大打出手,还抓伤了警察。

“我真没见过这种人。亲生儿子究竟是怎么死的他们一点儿也不关心,张嘴闭嘴就是房子、房子、房子!”秦思伟长叹一声,“摊上这样的父母,金雨也只能认倒霉喽。”

“房子早晚不都是他们的吗?至于怎么分也不归你们警察管。他们不用这么着急吧?”

“我刚查过了,姜波三年前自己开了一家汽车维修店,因为经营不善眼看要倒闭了。至于刘婷,她再婚后和现任丈夫又生了一个女儿,现在正在读高中,刘婷夫妇打算送她出国读大学。一句话,都是钱闹的。金雨的那套别墅怎么也能卖个五六百万,两个人都想多分点。”秦思伟双手抱在胸前,“我都怀疑这两个人会不会为钱谋杀了金雨。”

“太离谱了吧?”我觉得后背一阵阵发冷,“要说他们出于自私,想多吃多占我可以理解。但是虎毒不食子啊!”

“我也就那么一说。”秦思伟说,“贪婪是一回事,但是谋财害命又是另一回事了,而且他们都没有作案时间。案发当天刘婷在银川出差,姜波带着老婆和两个朋友一起开车去密云度周末了。等着吧,过几天他们的律师就该上门了。这种人我见多啦!”

“不过……既然金雨对父母一直有怨恨,你确定他没有留下任何遗言吗?”

“确实没有,那房子我带人里里外外搜了三遍了。”秦思伟不耐烦地说,“所以说他肯定不是自杀嘛。一个作家,连封遗书都没有留下,这不是咄咄怪事吗?”

“既来之则安之吧。”我拍拍他的肩,“吃饭了没有?我们这里的厨子新创了一种意大利面,很好吃的。”

他咧嘴一笑:“我想吃你做的粉蒸排骨和蟹粉豆腐。”

“臭美!今天店里太忙,走不开,明天吧。明天周六,你能休息一天吗?”

“案子没结,歇不了。而且,我明天中午还要去参加一个无聊的聚会。”秦思伟的脸又耷拉下来了,“金雨那几个朋友要给他办个纪念活动,已经在网上发了召集粉丝的帖子。今天跟我磨了一个中午,想借房子的钥匙。”

“金雨的房子?”

“嗯,他们想在那里搞活动,简直是胡闹。”

“你没同意吧?”

“我能同意吗?最后他们决定在什刹海的一家酒吧里搞活动,还请我一定要去参加。”秦思伟向前探了探身,“你跟我一起去怎么样?”

“人家又没邀请我。”我白了他一眼,“没意思。”

“你可以说是金雨的粉丝嘛。”他双手合十,一脸期待地说,“说不定能发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拜托啦!”

“粉丝?还粉皮呢!我根本没读过他的书。”

秦思伟从脚边的纸袋里变魔术一样地摸出一大摞书,推到我面前。“一共七本,我从北图借出来的。”

“你……”我无语了。金雨最擅长写的是青春爱情小说,而我一读那种缠绵悱恻的小说就犯困,比安眠药还灵验。看着面前厚厚的一摞书,一种眩晕的感觉油然而生。

“帮帮忙嘛。”秦思伟一脸谄媚的笑,“你大概翻一遍,知道故事梗概就行了,没必要细看。估计那些人也不会追着你问读后感。”

“可是……”

“拜托了!局长天天追着我问案子的进展,再这么拖下去也不是办法。你也不想我挨骂吧?”他可怜兮兮地说。

“服了你!”我举手投降,“我看我干脆把店关了,借调到你们刑警队去算了。”

“你要是去了,刘局肯定举四只手欢迎啊。”秦思伟油嘴滑舌地说。

“四只手?你们刘局又不是外星人。”

“两只脚也算上呀!”他“嘿嘿”一笑,“刘局可喜欢你了,老跟我夸你聪明、能干。你要真来刑警队,他一准儿免了我的职务,提你当队长——起码是个名誉副队长。”

“少来这套!”我没好气地翻着金雨的大作,“我可不敢保证能看得进去啊,万一明天和别人聊起来穿了帮,可别怪我。”

冬天的什刹海笼罩在一片灰白的色调中。灰白色的湖面结着薄薄的冰,灰白色的湖堤旁,柳树枯黄的枝条随着寒风轻轻地摇摆。我和秦思伟围着后海转了大半圈儿,终于在一个僻静的所在找到了那间名为“瓦尔登湖畔”的小酒吧。

酒吧里的光线有点暗淡,正对着大门的吧台上摆着金雨的彩色照片,照片旁边堆着一枝枝白色的菊花,显得有些凌乱。酒吧的每扇窗户上都拉着白色的纱幔,桌花也都是黄白相间的菊花,和店内原本装修的蓝紫色调格格不入,看起来布置得非常匆忙。

我们比约定的时间早了一些到,酒吧里只有三四个人。这些人都很年轻,穿着素色的衣服,手腕上还整齐划一地系着一条白色的腕带,应该都是来参加纪念金雨活动的粉丝。大家端着饮料,低声交谈着,屋子里气氛有些压抑。

“秦警官。”一个胖胖的年轻女子迎了上来。她个子小小的,圆圆的脸上戴着一副黑色的框架眼镜,身上套着一件宽大的黑地白色千鸟格子粗线毛衣,手腕上也系着白色的腕带,看起来像极了熊猫。秦思伟给我们作了介绍,她就是这次活动的组织者之一,金雨的好友杨建梅。

“活动十点半开始,还有半个小时。”杨建梅把我们引到一张靠窗的桌子旁,发给我们一人一条腕带,“李贺昨天跟我说他也邀请了你,我还以为他开玩笑呢,没想到你真的来了。”

“这里地方不大呀。”秦思伟环顾四周,“你们大约组织了多少人呢?”

“我在很多论坛都发了帖子,点击的人很多,但是和我联系,确认能来的很少,大概十来个人。”杨建梅说,“有些人也可能不联系直接过来,但是我估计不会很多。毕竟姜宇已经沉寂了这么多年,能记住他的人不会太多了。”

服务员给我和秦思伟端来两杯温热的柠檬水并递上茶单。秦思伟点了一杯大麦茶,我要了苏打水。

“黎小姐也喜欢姜宇的书吗?”杨建梅打量着我,语气里透出几分怀疑。

“我……非常喜欢金雨的作品。他的书我都读过。”我睁着眼睛编瞎话,“尤其是《没有翅膀的天使》,写得……很细腻,我是说人物的情感,真的很好。”

“姜宇说《没有翅膀的天使》是他最好的作品。”杨建梅的唇边露出一丝淡淡的笑,“不过我更喜欢《半封情书》,写得太浪漫了,你觉得呢?”

“《半封情书》……有些超越现实吧。我是觉得,现实中的爱情不可能那么单纯,毕竟……”

“毕竟生活是现实的。”杨建梅的表情有点沉重,“姜宇有时候是有点鸵鸟主义,他更愿意活在自己编织的世界里,而不是主动适应现实。你读过他写的诗吗?”

“我……买过他的诗集,不过一直没有认真读过。”我做出遗憾的样子。

“我觉得他的诗比小说更好。”

“那我回去一定好好读一读。”我觉得自己的手心里已经开始出汗了,让杨建梅继续问下去很可能会露馅,所以干脆主动出击,“为什么最近几年金雨没有再出书呢?他决定退出文坛了吗?”

“其实姜宇一直没有停止过写作,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写出来的东西他自己总是不满意,说什么没有突破,最后都揉成一团扔进纸篓了。”杨建梅说,“我们都劝过他,不要太苛求什么突破。但是没有用。”

“纸篓?金雨写作不用电脑?”我有些惊讶。

“当然用电脑。”杨建梅说,“不过他习惯先在纸上列提纲,什么人物关系、情节的主线之类的。一天到晚趴在书房写写画画的,不满意就扔掉,然后再写。”

“这么多年,连一篇满意的都没有吗?”

“一篇都没有。”杨建梅叹了口气,“而且写什么也不让我们看,说残次品见不得人。开始我们还鼓励鼓励他,后来大家都疲了,也就由他去了。不过我一直担心他这样下去会不会……”

“担心他会不会自杀?”秦思伟看似漫不经心地问。

杨建梅沉默了,她扭头盯着窗外灰暗的景色,好像在思索,又好像在努力掩饰什么。过了很久,她终于开口了:“他那个样子,早晚会出事。”

“你是说,他情绪不正常?”秦思伟追问道。

“大约有半个多月了吧,他一直很沉闷,整天把自己关在家里不出门,有时候连电话线都拔了。”杨建梅低声说着,一行眼泪滑过她圆圆的面颊,“我想逗他开心,所以和李贺商量给他开个生日派对。结果……”

“是你替金雨安排的生日派对?”我本能地感觉到,她对金雨的关心也许并不仅仅是好朋友那么简单。

“一开始是我安排的,但是姜宇坚决不同意。我们就没有再提。可是到了他生日那天一大早,他又分头给我们打电话,让我们晚上去他家吃蛋糕。”杨建梅抹着眼泪,哽咽着说,“没想到他是想用这种方式和我们告别。”

我和秦思伟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默默地坐着,等她的情绪平静下来。酒吧里的人渐渐多起来了,窃窃私语声此起彼伏。

秦思伟放在桌边的手机“嗡嗡”地响了起来,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表情很茫然地接通了电话:“您好!喂……听得见吗?喂……”他挂断电话,按下回拨键,皱着眉头听了一会儿,放下电话说,“信号不好,听不见对方说话。回拨过去又提示线路忙。”

“谁打过来的?”我问他,“不是局里叫你回去吧?”

“不是局里的电话。”秦思伟翻着手机的通话记录,“六六一二三三七一,不认识这个号码。”

“六六一二……三三七一?”杨建梅迟疑地抬起头,“那是……陈雪芳家里的电话。”

“你确定?”秦思伟又回拨了一遍这个号码,结果是无人接听。

“陈雪芳今天也来吗?”他问杨建梅。

“我没叫她,不过李贺和刘洋有没有告诉她就不知道了。”杨建梅的语气里夹杂着一丝轻蔑,“我估计就是叫了她,她也不会来的。”

“你们很熟?我是说,你和陈雪芳。”秦思伟问。

“谈不上很熟。我们认识是因为姜宇的关系,偶尔一起吃个饭逛逛街。”杨建梅说,“姜宇出事以后,我和她也一直没联系。”

“他们为什么会分手你知道吗?”

“我问过姜宇,但是一提到陈雪芳他就转移话题,所以我也就干脆不问了。”杨建梅说,“不过,我估计是陈雪芳有新男朋友了,而且那个人应该挺有钱的。她最近的穿戴和以前大不一样,都是名牌,手机也换成了3G的。而且,听说她最近在办出国手续。”

“留学吗?”

“好像是移民,我是听刘洋说的,他们俩关系一直挺好。李贺好像也知道一些。”杨建梅朝着门口招了招手,“李贺来了,陈雪芳的事你可以问问他。”

一个身穿黑色羽绒服的小个子男人快步向我们走过来,手里拎着一个硕大的黑色电脑包,和他瘦弱的身材很不相称。

“我没迟到吧?”李贺问杨建梅,“路上有点堵,这里又不好停车。”

“刚十点一刻。”杨建梅看了一眼手表,又看了看周围,“人比我想象得要多。”

“刘洋还没到吗?”李贺东张西望。

“没呢,他没来过这个地方,估计得找一会儿。”杨建梅用脚尖踢踢李贺放在一边的电脑包,“怎么,周末还要去单位积极啊?”

“下午有点事。”李贺喝了一口服务员端来的柠檬水,“所里请了普华永道的会计师查我们那个项目的账,主任让我配合他们。”

“你们那个项目这么快就验收了?”杨建梅的语气有点惊讶,“前些天还听刘洋抱怨说至少要忙到六月份,恐怕会影响他准备论文答辩呢。”

“这次可能是中期检查。”李贺说,“都是上面安排的,具体的我也不清楚。陈雪芳今天也得过去。她也没来?”

“我没叫她。”杨建梅一脸不悦地说,“我以为你会通知她。”

“这两天一直没见着她,财务部的人说她请了一个星期的假。”李贺面露难色,“最近陈雪芳因为姜宇的事一直跟我别别扭扭的,我可不敢轻易招惹她。”

“李贺,陈雪芳是你给金雨介绍的女朋友吧?”秦思伟插了一句。

“啊……是我介绍他们认识的。”李贺有点尴尬,“陈雪芳和我同一批进的单位,平时关系也不错,所以我才会把她介绍给姜宇。我一直觉得他们两个挺合适的,可是没想到……”

“他们为什么分手你清楚吗?”

“不是很清楚。”李贺摇摇头,“姜宇不愿意提,我们也都不敢问。陈雪芳那边我倒是私底下找过她几次,想劝劝她跟姜宇和好,可她态度很坚决,说让我少管闲事。”

“金雨生日那天,是你说服陈雪芳一起去他家的吗?”

“是刘洋把她拉去的。”李贺说,“本来我也觉得她去不太合适,但刘洋还是想借机再给他们说和一下。”

“结果适得其反。”杨建梅面带愠色,“我看她要是不去,姜宇还不至于这么想不开。”

“其实姜宇……”李贺低下头,小心翼翼地说,“我一直想不通……他……不像是那种会自杀的人。”

“你觉得他不会自杀?”秦思伟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我……我也说不好。”李贺吞吞吐吐地说,“他有点情绪化,但是他有理想,虽然最近几年没有作品问世,可他一直在写,那是他的理想。他……不应该这么突然就放弃了。”

“你知道他都写了些什么吗?”我忍不住问李贺。

“不知道,文字成稿之前他从来不让别人看。”李贺说,“这些年他其实写了不少,但是都不满意,全废了。但是姜宇对我说过很多次,他一定会写出让所有人都惊叹的作品,十年磨一剑也无所谓。所以,他绝对不是因为写不出东西就想寻短见的人。”

“他已经钻进牛角尖了。”杨建梅说,“再加上被陈雪芳刺激,才会一时想不开的。”

“要是失恋了就自杀,中国的人口问题就解决了。”李贺似乎对她的话不以为然。

这时候,杨建梅的手机响了,打断了这场争论。“是刘洋,可能找不到地方了。”她拿起手机向门口走去。

“一会儿是什么样的程序呢?”秦思伟问李贺,“是不是还要搞个仪式什么的?”

“也没什么标准程序。”李贺说,“大家一起默哀一分钟,接着轮流抒发一下怀念之情,没有一定之规。我们答应人家老板十一点半之前结束,然后打扫干净,人家下午要照常营业的。”

“时间快到了吧。”我伸手到口袋里拿手机,想看看时间,摸了半天却发现它不见了。这才想起来刚才停车的时候接了一个电话,顺手把它扔在车里了。

“你还是快去拿回来吧。”秦思伟提醒我,“最近砸车玻璃盗窃车内财物的案子特别多,手机放车里可不行。”

我匆匆离开了“瓦尔登湖畔”。从酒吧到停车场有很长一段路。我穿过狭窄的小胡同,两侧灰白的砖墙挡住了本来就黯淡的阳光,青石路面已经年久失修,坑坑洼洼的。干冷的空气中混杂着淡淡的蜂窝煤的味道,远处传来鸽子的咕咕声,好像还有零星的脚步声和人说话的声音。我停下脚步侧耳细听,是两个人,声音由远及近。

“你跟陈雪芳较什么劲哪。”说话的是一个年轻的男人,“我哥是自己想不开,跟她没什么关系。”

“跟她没关系?”是杨建梅的声音,语气很尖刻,“你哥为什么想不开?还不都是被她刺激的!”

“得了杨姐,我哥什么样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个男人好像对杨建梅的话很是不屑,“他写不出东西,成天跟自己生闷气,都得抑郁症了。用不着别人刺激,早晚得出事。陈雪芳是有点过分,但是也不能全都赖她。”

“我看她不顺眼行了吧!”杨建梅不耐烦地说,“快走吧,一大群人等着呢。”

前面不远处的一个岔路口人影一晃,杨建梅和一个穿着黑色运动外套,大约二十出头的小伙子拐了出来。那个小伙子个头很高,精瘦精瘦的,与矮胖的杨建梅形成强烈的反差。

杨建梅看见我,愣了一下:“黎小姐……”

“手机落在车上了,我去拿手机。”我不等她说话,三步并作两步跑进了另一条胡同。不用说,那小伙子就是金雨的表弟刘洋。

回到停车场,在驾驶座上找到了手机,不过我并没有着急赶回“瓦尔登湖畔”。说实在的,即使没有把手机落在车上,我也会找个借口跑出来。我不喜欢这种和追悼会差不多的活动,气氛太压抑,万一人家让我发表一点感慨,我也不知道从何说起。风渐渐停了,远处冰面上聚集的人也越来越多,大部分都是趁着放寒假跑出来玩儿的孩子。我坐在车里吹着暖风,打开收音机。电台里播放的那些歌曲还有歌手的名字听起来都很陌生,不知道是我老了,还是文艺圈的人才更替实在太快。

磨蹭了大约半个小时,我才慢悠悠地走回酒吧。悼念仪式已经结束了,有些人已经离开,酒吧里比刚才安静了不少。秦思伟看见我进门,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

“你跑哪儿去了?”他给我拉过一把椅子。

“想抄近路,结果迷路了。”我说,“这附近岔路太多,转来转去就找不到北了。”

“我来的时候也在胡同里迷路了。那个出租车司机也是想抄近路,结果转了几个弯就晕了。”坐在旁边的刘洋说,“我们刚才过来的时候还碰巧遇到你了啊。”

“哦,我又穿了两条胡同,就迷路了。”我搪塞道。

李贺捏着一听可乐走了过来:“黎小姐,怎么去了这么久?秦警官可急坏了。”

“跟我刚才一样,找不到路了。”刘洋替我解释道,“这里的小胡同跟蜘蛛网似的,一不留神就不知道拐到哪儿去了。”

坐在我对面的杨建梅没有吱声,只是用不太信任的目光打量着我。我在桌子底下踢了踢秦思伟的脚踝,示意他是不是该撤退了。秦思伟会意地朝我一笑,又闲扯了几句天气冷暖家长里短,我们便起身告辞,离开了“瓦尔登湖畔”。

路上堵得厉害,所以秦思伟建议先吃饭,还郑重其事地推荐了一家据说很地道的湖北菜馆。小店的位置有些偏僻,装潢出奇地简单,生意却很红火。正是午餐的高峰时段,我们等了好久才排上角落里的一张双人台。秦思伟点了酸辣藕尖、干烧武昌鱼和据说是这里招牌菜的土鸡汤。不大一会儿,热气腾腾的饭菜就端了上来。

“我急需热汤暖暖胃,”我盛了一大碗鸡汤外加一只粗壮的鸡腿,“刚才在外面转了老半天,冷啊。”

“蒙谁啊?你才不会迷路呢。”秦思伟剔着鱼刺,头也不抬地说,“一个人跑出去躲清静,把我扔下听那些声泪俱下的悼文。”

“他们不会请你也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说上两句吧?”我笑着问。

“我光是听听就已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了。”他卷起袖子,把胳膊伸到我鼻子底下,“不信你看,到现在还没下去呢!”

“别闹,好好吃饭。”我把他的胳膊推到一边,“我想,他们请你过来,无非是想打探一下案子的进展吧。”

“我原来也这么想。”秦思伟说,“但是从头到尾都没有人问我。”

“那他们叫你过来做什么呢?”我感到很迷惑。

“不知道。”秦思伟把鱼脊背夹到我的盘子里,“不过你发现没有,杨建梅很不喜欢陈雪芳。我想是因为金雨的缘故。”

“瞎子都能看出来她喜欢金雨——单相思。”

“而且,你注意到没有,她一直强调金雨是自杀,但同样是和金雨一起长大的李贺却认为金雨不会自杀。”

“你怀疑杨建梅?她既然那么爱金雨又为什么要杀他?”

“因为金雨不爱她呀。因爱生恨不是很正常吗?她和金雨那么熟,可以轻而易举地拿到他从医院开出的纳拉他命。”

“陈雪芳坚决要和金雨分手,这对杨建梅来说是个很好的机会,她怎么会在已经看到希望的时候动了杀机呢?再说,她在案发的时候有时间证人。”

“现在的问题就是,所有人都有时间证人。”秦思伟大口大口地喝着汤,“这个案子太别扭了。”

“对了,陈雪芳给你打电话到底想说什么?”我又盛了一碗汤,这汤煲得确实不错。

“你不说我差点忘了,”他猛地拍了一下额头,“一会儿吃完饭直接去她家。”

陈雪芳租的房子在丰台区一片新开发的商品房小区。小区还在扩建中,四周的道路也在施工,随处可见一堆堆的沙子和小山一样的白灰,空气中可以嗅到淡淡的沥青味道。

“六号楼……一二〇一室。”秦思伟翻看着笔记本上的记录,“你要不要跟我一起上去?”

“算了,出入都要登记,怪麻烦的。”我看看时间,已经一点半了,“我得回去了。昨天看了一宿的小说,我得补个觉。”

“那好吧,我一会儿还要回局里。”秦思伟无奈地说,“你自己开车小心点儿,晚上我再过去找你。”

回到家,我已经困得睁不开眼睛了,草草冲了个澡就钻进了被窝,一直睡到晚上八点多才心满意足地爬了起来。外面又起风了,我不想再出门,于是简单地吃了晚饭,习惯性地打开电视消磨时间。新闻连篇累牍地散播着金融危机的消息——又有几家投资银行撑不住宣告破产,大型制造业巨头接二连三地裁员或者宣布准备裁员,据说欧洲不少咖啡馆都因为没有顾客倒闭了。幸好,我的咖啡店目前生意还不错。不过看着股票市场上一片萧瑟的绿色海洋,心里还是有点打鼓。如果生意经营不下去的话,我该怎么办呢?虽说有一技之长的人不愁没有饭吃,但是我最拿手的行当……想到这里,我忍不住笑出了声,现在日子不是过得挺好的嘛,胡思乱想什么呢。

晚间新闻快要结束的时候,秦思伟来了。说是刚忙完,一进门就嚷嚷着肚子饿,就着从冰箱里搜出的面包,把我晚饭时剩下的半盘红烩牛肉和一碗酸辣汤一扫而光。这家伙近来越来越不像话,基本上把我家当成食堂了。

“你是不是又赶上什么突发事件了?”我看着他风卷残云的吃相,“怎么到现在连晚饭都没吃呢?”

“还真让你说对啦。”他把最后一块牛肉塞进嘴里,“陈雪芳自杀了。”

“啊?”我一时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

“哎呀,我下午不是去她家吗?门没有上锁,我进去的时候发现人已经死了。”秦思伟说,“你猜死因是什么?”

“如果真是自杀的话……服毒?”我猜测,“女人一般没勇气动刀子,吃安眠药了吧?”

“不是安眠药。”秦思伟故作凝重地说,“她服用了过量的纳拉他命。”

“又是纳拉他命?”我更震惊了,“和金雨一样!”

“对,我们在她家找到一个纳拉他命的空药瓶,在瓶子上找到了陈雪芳和金雨两个人的指纹。”秦思伟说,“金雨的药果然是被她拿走了。”

“这么说……你认为是陈雪芳杀死了金雨,然后自杀?”

“基本上可以这么认定了。虽然有些细节还不清楚,比如我还是想不通,陈雪芳是怎么杀死金雨的?她是怎么为自己制造不在场证明的?”

“我觉得这里面肯定有问题。”我问秦思伟,“她的死亡时间确定了吗?”

“上午十点十二分到十点三十分之间。”他不假思索地说。

“怎么能测得这么准确?”我有点诧异。在我的印象中,死亡时间永远都是一个模糊的区间。

“法医确定的时间是上午九点三十分到十点三十分之间。”秦思伟解释道,“但是陈雪芳上午十点十二分从她家给我打过电话。我回拨过去的时候,电话占线,说明有人正在用电话。”

“你怎么知道用电话的是陈雪芳本人?她根本没和你讲话。”我提醒他。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在陈雪芳家的电话机上没有找到别人用过的痕迹。你知道,即使是戴着手套打电话,也会留下织物或者皮革的印痕。但是陈雪芳家的电话上所有的指纹都是她自己的。”

“可是你不觉得那通无声的电话很唐突吗?这里面一定有问题,而且一定和金雨的死有关系。”

“我也想过这个问题。”秦思伟说,“会不会是同一个凶手做的,先杀死金雨,然后嫁祸陈雪芳?但是和这两个人都有密切关系的人只有杨建梅、刘洋和李贺。”

“我说的就是这三个人。”

“不可能的。”秦思伟笑了,“陈雪芳家的电话打到我手机上时是十点十二分,那时候杨建梅和我们在一起。大约三四分钟以后,李贺也到了。刘洋来得稍晚,但是也不超过十点半。可是从陈雪芳家赶到什刹海那个酒吧,路上不堵车也需要三十分钟。所以,即使不是陈雪芳打的电话,也不可能是这三个人中的任何一个。”

“也就是说,这三个人都没有作案时间,而他们的时间证人恰好就是你。”我好像明白了什么,“原来是这样!”

“什么?”秦思伟不解地看着我。

“还不能确定。”我反问他,“既然你认定是陈雪芳杀死金雨然后自尽,她的动机是什么?”

“是钱。”秦思伟得意地说,“我今天忙了一下午,就是为了这件事。你今天应该听到李贺说,他们所的一个项目下午要请会计师事务所的人来查账,对吧?”

“对,当时他和杨建梅还嘀咕为什么项目还没结束就突然来查账,还提到陈雪芳。”

“我今天带人在陈雪芳家采证的时候,软件研究所财务处的人也来找陈雪芳。陈雪芳是会计,今天查账她应该到场却没有到。而且,现在已经查出经她手的好几笔账目有问题,总数有五十万。”

“陈雪芳贪污公款?所以杨建梅发现她最近一段时间花钱大手大脚,还打算出国移民。”我觉得有些眉目了,“不过软件研究所为什么会突然想到查账呢?”

“据说是收到了匿名的举报信,揭发陈雪芳有贪污行为。”秦思伟说,“研究所的纪检部门和财务处的领导接到信后就开始暗中核查陈雪芳经手的账目,发现她确实有问题,所以上周他们和会计师事务所取得了联系,请他们派专业人员来进行审计。匿名信的来源我们还在查。”

“研究所收到匿名信是什么时候的事?”

“大概一个月之前。”秦思伟说,“说来也巧,就在陈雪芳和金雨分手后不久。我觉得匿名信十有八九是金雨写的。”

“那么陈雪芳杀死金雨是为了报复喽?”

“那当然了。”秦思伟似乎觉得我问这样的问题有失水准,“陈雪芳贪污公款的事被金雨知道了,金雨可能以此要挟陈雪芳,所以她要杀人灭口。但是没想到事情最终还是败露了,她走投无路就自杀了。”

“会有人为了五十万自杀吗?要是五百万还差不多。”

“五十万倒是不会判得很重,但是再加上一条人命就是死路一条啊。”

“所以,你认为可以结案了?”

“看你小脸沉的,好像对这个答案不太满意啊。”秦思伟捏捏我的脸,“那你说说,是谁杀死了金雨和陈雪芳?”

我盯着他的眼睛说:“金雨的事我还不敢肯定,但是杀死陈雪芳并且制造不在场假象的那个小把戏一点儿也不复杂,而且,从现在的情况看,能做到的只有一个人。”

“你说那是个小把戏?”秦思伟一把抓住我的肩膀,“是谁?”

“对,说穿了只是个不值一提的小把戏。”我笑了,“现在我还有几个问题没搞清楚,不过这些问题对你来说都很容易解决。”

“哪些问题?”秦思伟急切地问。

“第一,我想请你再化验一下在金雨家茶几上发现的那杯红酒。”

“那杯酒里除了纳拉他命没有检测出其他毒物。”秦思伟不解地说,“化验过三遍了。”

“但是我想知道纳拉他命的确切浓度。”

“那……好吧。”他勉强答应了。

“第二,检查一下陈雪芳家的下水道,确认有没有纳拉他命的残留。”

“这个很容易,我一会儿就通知复查现场。”秦思伟这次答应得很爽快。

“第三,你有没有调查过今天早上杨建梅、刘洋和李贺的具体行踪?”

“我约了他们明天一早来队里接受询问。”

“还有,我记得你跟交警队的汪队长是大学同学吧?”

“汪自力?我们是同班同学,一个宿舍的。”他一脸的茫然,“这事跟他有什么关系?”

“你帮我跟他打个招呼,明天我会跟他联系。”我故意卖了个关子,“这事没他帮忙恐怕还真有点悬。”

“好吧,我给自力打个电话。”他拿起手机,被我按住了。

“都十一点多了,明天早上再打吧,来得及。”我打了个哈欠,“我得睡了,以后再也不熬夜了,怎么补都补不回来似的。你也赶快回家歇着吧。”

“这就歇着啦?”秦思伟心急火燎地说,“你既然知道是谁杀了陈雪芳,总得先告诉我吧?”

“别急,跑不了。”我使劲儿捏了捏他的脸,“我保证明天让你知道全部真相,不过,现在是睡觉时间。”

一夜的大风吹来了零星的小雪,早晨起来,窗外的矮树、花坛和停在路边的汽车都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白霜。太阳出来了,但是天空依然是灰蒙蒙的。我围着厚厚的羊毛披肩坐在阳台上,上网看新闻。温和的阳光照在脸上,暖暖的。旁边的小桌上煮着一壶咖啡,热腾腾的香气驱走了寒意。

快到中午的时候,秦思伟来了,拎着公文包,头发乱糟糟的,也不知道是被风吹的还是早上忘了梳头。

“你可真悠闲啊。”他把公文包丢在桌上,凑近咖啡机闻了闻,“是……曼巴?”

“行啊,能闻出来是曼巴。奖励你一杯。”我给他倒了杯咖啡,把奶罐和糖罐也推到他面前。

秦思伟往杯子里扔了两块方糖,说:“你真舒服啊。真羡慕你,喝着咖啡,晒着太阳,还上着网。我可是从早上六点忙到现在,赶你布置的作业。”

“做人要厚道,你的案子你不忙谁忙?”我整理了一下披肩,“说说吧,查得怎么样了?”

“你说的那几件事基本上查清楚了。”他从公文包里抽出几张文件,“有一件事有些奇怪。”

“金雨酒杯里的药物浓度和他体内的药物浓度不一致,对吧?”我冲他挑挑眉毛。

“对,是不一样。酒杯里的药物浓度只有他体内药物浓度的四分之一。你怎么知道的?”秦思伟吃惊地看着我,手里的文件差点掉在地上。

“因为只有这样一切才合情合理。”我笑了,“金雨的事情先放一放,说说陈雪芳吧。你现在相信她不是自杀了吧?”

“对,她不是自杀。我们在她家厨房的下水道检测出了纳拉他命,说明不久前有人在那里清洗过有毒的器皿,估计是陈雪芳的水杯。”他把检验报告递给我,“这个人太狡猾了,清洗完水杯以后又拿着陈雪芳的手印上指纹,差点就被他给蒙混过关了。但我还是想不通,他是怎么做到的。”

“你是指作案时间的问题吧。”我给自己添了一些咖啡,“杨建梅、李贺、刘洋,这几个人昨天早上的行踪你都清楚了吗?”

“杨建梅说她是昨天早上九点出门,坐公交车去的酒吧,大约九点四十分到达‘瓦尔登湖畔’。李贺自己开车,九点五十分从家里出发,十点十分前后到达什刹海,然后步行去的酒吧。刘洋是十点左右在航天桥一带搭乘出租车去的什刹海,大约十点二十分前后到达,但是出租车在胡同里迷了路。我们已经询问了搭载他的司机,司机证实他没有说谎。”

“陈雪芳家的电话打到你的手机上,时间是十点十二分,对吧?”

“对,从时间上看,他们三个都不可能作案。”秦思伟说,“你昨天说那不过是一个小把戏而已,究竟是怎么回事?”

“其实这个把戏你应该听说过。”我在电脑上敲入一行关键词,把搜索结果转到他面前。

“电话诈骗……罪犯冒充警方……”秦思伟盯着电脑屏幕,“这个案子我知道,去年年底到现在发生好几十起了,我们一直在查,已经破获了两个犯罪团伙。”

“那么你就应该知道他们是怎么冒充警方实施诈骗的了?”

“知道,他们利用一个网络信息平台,就是一个类似三方通话的网络通信软件,将自己的手机拨出的电话进行伪装,在对方的电话上显示的就是他们预先设定的号码。他们把自己的电话伪装成公安局的总机……”秦思伟说着倒吸了一口凉气,“天哪!你是说有人用类似的软件给我拨电话,把自己的手机号伪装成陈雪芳家的座机号!”

“对,说穿了就不值得一提了吧。”我喝了一口咖啡,“但是这种网络通信软件有一个漏洞,如果你挂断对方来电后立刻回拨,会得到线路忙的回复。昨天你接到陈雪芳家里打来的电话就是这样。”

“我还傻乎乎地给别人作不在场证明。”秦思伟咬牙切齿地说,“这么说,杨建梅、李贺和刘洋都有可能了?”

“不,只有一个人有可能。”我提醒他,“伪装电话号码是通过网络软件来实现拨号的,需要电脑和手机配合。杨建梅当时和我们在一起,她手边没有电脑。刘洋搭出租车来的酒吧,也没有随身携带电脑。所以,有机会给你拨电话的人只有李贺,他自己开车,又带着笔记本。我想他是在停车场利用无线网络给你拨的电话,然后再步行几分钟来到酒吧。而他邀请你参加金雨的悼念活动,目的就是想利用你为他自己作不在场证明。”

“李贺?”秦思伟将信将疑,“这一切都是他一手策划的?可是他的动机呢?”

“李贺和陈雪芳的私交不错,这一点他自己也承认,杨建梅也提到过。而且账目上有问题的那个项目他也参与了,你觉得他的动机会是什么呢?”我反问秦思伟。

“他是陈雪芳的同谋?他怕贪污公款的事情败露,所以杀死陈雪芳灭口,把所有问题都推到她的身上。”秦思伟沉思了几秒钟。突然,他脸色一沉,“不对呀。李贺杀陈雪芳灭口还说得过去,可是他为什么要杀金雨?金雨是他最好的朋友。而且,他是怎么做到的?案发的时候有三个人和他在一起啊!”

我笑着说:“我没说金雨是被李贺毒死的呀。”

“不是李贺?”他好像被我给说晕了,“你是说,这两个案子不是同一个人做的?那金雨的药瓶为什么会出现在陈雪芳家?这两起谋杀案……”

“我什么时候说过这是两起谋杀案呢?”我歪着脑袋看着他如坠云雾的表情。

秦思伟愣愣地看着我,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我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喂,你没事吧?”

他捉着我的手,目光还是有点呆滞:“你什么意思?”

“你好好想想,你已经证实了金雨曾经从医院开出大量的纳拉他命;你已经证实了他最近因为各种原因备受打击,有自杀的动机;你已经证实了在金雨死亡的那段时间,所有涉案人员都有确凿的不在场证明;而且,你已经证实了没有人偷偷潜入过名流花园。”我做了个深呼吸,“从一开始我们就错了。金雨不是被人谋杀,他根本就是自杀身亡的。”

“自杀?”秦思伟坚定地摇着头,“不可能,那杯子里的毒酒和消失的药瓶又是怎么回事?”

“那不过是一个精心编织的骗局而已。”我拍拍他的手,“你再好好想想,在金雨家找到的那杯红酒和他体内的药物浓度有很大的差异,那说明什么?说明金雨并不是被那杯红酒毒死的。有人想误导警方的判断,把金雨的死指向谋杀。”

“你是说,李贺?”秦思伟开始明白了,“他第二天回到名流花园取车的时候发现金雨已经死了,所以伪装了现场……不对呀,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一方面是为了嫁祸陈雪芳,给陈雪芳一个更为合理的自杀理由。”我说,“李贺预谋杀死陈雪芳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我估计他已经听到研究所在查账的风声。但是,既要除掉陈雪芳又要保全自己可不简单,他一定煞费苦心寝食难安。他发现金雨的尸体其实是巧合,但他马上想到这是一个极好的机会——将现场伪装成谋杀,然后嫁祸陈雪芳。这样一来,陈雪芳的畏罪自杀就变得顺理成章了。另一方面,即使警方识破了陈雪芳是被谋杀的,考虑到她和金雨的关系,以及两个人死因相同,你们会认为这是同一个凶手犯下的两起谋杀案。李贺没有谋杀金雨的动机,更没有作案时间,这样一来就很难怀疑到他的头上。”

“所以,他拿走了剩下的小半瓶药物,临走时在金雨没喝完的红酒里又扔了几片药。”秦思伟点点头,“然后他就开始谋划杀害陈雪芳,居然还想到利用我为自己作不在场证明。昨天在酒吧,他坚持说金雨不可能自杀,话里话外把我往谋杀的地方引。”

“就是他昨天的表现引起了我的怀疑。”我告诉他,“杨建梅和刘洋都相信金雨是自杀的。只有李贺在唱反调,可是他描述的那个为了理想不懈奋斗的金雨实在和我们所知道的金雨的很多行为大相径庭。我觉得杨建梅对金雨的描述是最准确的,她提到鸵鸟主义。从金雨对他父母的退避三舍,从他不让别人看没有完成的作品,从他对和陈雪芳分手之事三缄其口,都可以看出这个人的习惯就是逃避。像鸵鸟一样,自欺欺人。”

“你什么时候变成心理学家了?”

“我只是觉得杨建梅所描述的一切,与一个从小被父母厌弃,遭到奶奶虐待,然后寄人篱下多年的孩子比较相符,而且刘洋的看法也与她基本上一致。相比之下,李贺对金雨的描述就有些驴唇不对马嘴了。”

“所以你认定他在说谎。”

“作为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他对金雨的认识不应该有这么大的偏差。所以,他是在故意误导你,想让你相信金雨是被人谋杀的。”

秦思伟不说话了,他低头思考了好一会儿,将信将疑地说:“可是,就凭一个无声电话,没有办法给李贺定罪的。”

“证据嘛,我倒是给你准备了一个。他说他最近几天一直没和陈雪芳联系,但是昨天早上九点多,他的车出现在陈雪芳家附近的街道上。”

“他的车?你怎么知道的?”秦思伟更诧异了,“陈雪芳住的那个小区车辆出入都要登记,但是登记本上没有李贺的车。”

“我的秦队长啊!”我无奈地说,“他要去杀人灭口,怎么会堂而皇之地留下记录呢?但是从时间上看,他不可能在杀死陈雪芳后再回家取车,然后在十点十分左右赶到什刹海。所以,他一定是把车停在小区外面的街道上了,没想到那条街上的路口是有监控探头的。”

“哦,原来你找汪自力是为了这个呀。”秦思伟终于明白了,“你查到李贺昨天早上的出入记录了?”

“查到了,他是昨天早上九点二十分前后抵达陈雪芳家的,离开的时间大概是九点四十五分。”我关上电脑,“不过仅凭这一点他也可以抵赖。你还是再好好检查一下陈雪芳的遗物和李贺那天的随身物品,应该有更多的线索才对。”

“要是没有你我可怎么活呀。”秦思伟坏笑着拧拧我的脸,我一拳打过去,他闪到一边,顺手抓起公文包向门外跑去。

两天后的黄昏,我和秦思伟在家里一起准备晚饭。电视里正在播放他接受记者采访,介绍金雨自杀案侦破工作的新闻。

“怎么样,说得还不错吧?”他一边洗菜一边得意地问。

“还挺像那么回事的。”我说,“刘局这回满意了吧?”

“相当满意,今天下午在结案会上还表扬了我一把。”秦思伟笑着说,“军功章有我的一半也有你的一半嘛。”

“你还真好意思说。不过我没有想到李贺这么痛快就招供了。”

“我在他的笔记本电脑包提手的缝隙里发现了少量的纳拉他命粉末,再加上交管局提供的监控录像,他死扛着也没什么意义了。”他熟练地把菜切成寸段,“一会儿怎么炒啊?”

“用豆豉煸一下。”我把腌好的排骨码到蒸锅里。今天一进门,这家伙就喊着为了庆祝胜利应该吃一大碗粉蒸排骨。

“还有一件事他也没法抵赖,就是在他家找到了金雨留下的遗书。”秦思伟说,“遗书上有几滴红酒的残渍,应该是金雨不小心溅落上去的。残渍经过化验是无毒的。”

秦思伟的手机响了,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像见鬼一样挂断了电话:“金雨他亲爹,没完没了。”

“不是结案了吗?可以把钥匙给他父母了吧?”

“但是金雨留下的遗书里明确表示不给他爸妈留一分钱。他名下的所有财产都委托表弟刘洋进行处理,所得的钱款全部捐给中华慈善总会。刘洋已经联系了律师和房地产中介,准备拍卖金雨的别墅。”

“金雨的父母能善罢甘休吗?”我很想知道他们得到这样一个消息之后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如果他们脸皮够厚,可以到法院打官司。这种事,我早就见怪不怪了。”

“李贺和陈雪芳贪污的赃款呢?追回来了没有?”

“只追回来一万。李贺这家伙太狡猾了,项目经费转出的全部过程基本都让陈雪芳操作,分别存入两个多月前用陈雪芳的身份证开的银行账户。但是我调了开户时的监控录像,发现实际去银行办理开户手续的人都是李贺。”

“幸好事情发现得早,银行的录像只保留九十天,再过一段日子就真的死无对证了。”我说,“其余四十多万到哪里去了?”

“被他们用来堵自己的窟窿了。”秦思伟说,“金雨开餐馆那件事,李贺和陈雪芳都参与了,各自投了二十万进去。他们工作不久,没有什么积蓄,所以大部分的钱都是从地下钱庄借来的,结果一分不剩都被卷走了。地下钱庄那些人你知道,都是黑社会,他们哪里惹得起?所以李贺才和陈雪芳商量,决定挪用项目资金。可是没想到事情这么快就被人揭发了,李贺一时间慌了手脚,于是想到先下手为强,抛出陈雪芳来保全自己。”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嘛。”

“不过,说到揭发这件事确实挺神的。”秦思伟问我,“你猜写匿名信的人是谁?”

“还能是谁,杨建梅呗。”我冷笑,“你曾经怀疑过金雨,但他根本就不是会写匿名信的那种人。杨建梅对陈雪芳心存忌恨,所以应该是她。”

“没意思,一下子就被你猜到了。”秦思伟撇撇嘴。

“不过杨建梅是怎么发现陈雪芳他们贪污公款的呢?”

“所以我说这件事很神。”秦思伟“嘿嘿”一笑,“杨建梅说她并不知道陈雪芳和李贺的事情。她只是想替金雨出气,所以写了匿名信,想借机折腾陈雪芳一下,她也没想到偏偏陈雪芳真的参与了贪污公款。纯属巧合啊!”

“可就是这个巧合,让陈雪芳送了命。”我只能叹气。

“也许吧,不过李贺他们贪污的事,就算现在不被发现,今后也很难说不会败露。到那个时候,究竟会发生什么也不好说。”秦思伟说,“不过我真替金雨不值,最好的朋友居然利用他的死来掩饰自己的罪恶。现在的人可真是什么都干得出来。”

“你知道你为什么会被李贺引入歧途吗?”我问他。

“为什么?”他随口说,“因为我没有你聪明呗。”

“不,你非常聪明。”我说,“只是人类本性的阴暗程度已经超出了你能想象的范围而已。”

“也就是说,你的想象力比我丰富喽?”他不解。

“我嘛,只是愿意把人往更坏的地方想一想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