筹码

八月底的克什克腾旗,秋意来得比其他地方都早。树上的叶子已经显露出斑驳的黄色,偶尔吹过的和风带来久违的凉爽,就连夏日里肆虐炙烤万物的太阳,此时也像改邪归正了一般,变得柔和起来。也只有在正午时分的户外,听着知了嘶哑的鸣叫,还能感受到一丝仲夏的气息。眼下已经过了旅游的旺季,又是一个忙碌的收获季节,可是驰名远近的热水汤温泉却仍然有不少游客流连忘返,迟迟不愿离开这份大自然的眷顾。

我把自己浸泡在水雾缭绕的温泉池里,只露出一个脑袋在水面上。克什克腾的温泉果然名不虚传,蕴含着大量矿物质的泉水在太阳的照耀下泛着湛清碧绿的光泽,那温润的色彩就像玻璃种翡翠一样,投射出迷离的吸引力。深吸一口气,浓郁的硫黄味道冲进鼻腔,混合着热腾腾的湿气,居然那么惬意。在温泉水的包裹下,我感觉到一股热流在身体里慢慢升腾,沿着血管荡漾开来,冲击着每一个毛孔。皮肤感到由内而外的融融暖意,好像全身的血液都被加热了一般。汗水无法抑制地流淌下来,淤积了整整一个夏天的疲劳和烦躁就这样被冲刷得一干二净。

“已经泡了一个半小时啦。”在我对面的秦思伟抹去脸上淌下的汗珠,抬手看看他引以为傲的防水腕表,“快十一点半了。老顾约我们十二点一起吃饭——该回去换衣服啦。”说罢,他站了起来。晶亮的小股水流顺着他结实的古铜色肌肉淌下来,滚落到波光闪耀的水池中,引来旁边那个池子里几个小女生的炽热目光和低声议论。这家伙,其实还是挺帅的,除了偶尔糊涂——难道偶像派都这样?我微笑着看他利落地甩掉头发上的水珠。秦思伟叉着腰,歪头冲我一扬眉毛:“发什么呆啊?被我高大威猛的身姿迷住了?”

“臭美!”我抓起池边的毛巾扔在他的脸上。

秦思伟说的老顾,就是克什克腾旗的顾宁探长。据说一年前老顾到北京执行一项抓捕任务的时候,差点被持枪拒捕的歹徒打死。秦思伟救了他的命。所以,从我们第一天到达热水汤,他就坚持要全程陪同,还替我们安排了详细的游览计划:“这是老哥我的地盘嘛。好歹咱也算一号人物,怎么能让兄弟没人招待?”这是老顾的豪言壮语。秦思伟推让了几次,都以失败告终,最后也只好由他去了。

热水汤的忘归宾馆是附近最好的一家酒店,唯一的缺点就是客房离温泉池太远,走路要十多分钟。我们回到房间,换好衣服,马不停蹄地赶到餐厅,还是迟到了。老顾坐在一张离门口不远的大圆桌边,正和一个老者聊得火热。那个人接近六十岁的样子,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像瓶子底一样厚,说话的时候头微微向上抬起,看样子是个什么小领导。坐在同一桌的还有一个四十出头、梳着光滑的盘发、表情严肃的中年女人。和她正在窃窃私语的是一个同样四十来岁、长着一张马脸、身材瘦长的男人。一个三十五六岁、胖墩墩的年轻人正面带微笑地聆听一个五十岁上下、面色红润的老太太的高谈阔论。席间还有一个女孩子,看样子还不到二十岁,圆圆的脸上戴着退色的金边框架眼镜,留着齐耳短发,一脸茫然地低头摆弄着膝盖上的餐巾。

奇怪的组合,我心想,既不像家庭旅行团,也不像单位的集体度假。尤其是那个小女孩儿,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独自发着呆,好像旁边人们七嘴八舌的闲谈都与她无关似的。

老顾抬起头,满面笑容地招呼我们:“思伟,希颖,过来认识一下我们旗里的知名人物啊。”然后不厌其烦地为我们一一作了介绍:和他聊得起劲的老先生是克什克腾旗经棚实验高中的校长郑士颜。经棚镇是克什克腾旗政府所在地,而经棚实验高中据说是这里数一数二的重点中学,所以,这位郑校长也算是当地妇孺皆知的教育家了。坐在郑校长旁边、一直绷着脸的女士是实验高中的教务处长尹玉芬。白白胖胖的年轻人是前几年研究生毕业后分配到实验高中的陈信业老师,现在已经是高三的语文把关老师,同时兼任语文教研室主任,算是学校的青年骨干。瘦高个儿也是教高三的老师——英语教研室的主任孙亮。而那个满面红光、头发已经灰白的老太太,是高三文科班的班主任李海霞,同时也是旗里知名的历史老师。

“最后要隆重介绍小任同学。”老顾喜笑颜开地拍拍那个一直保持沉默的女孩儿的肩膀,“任旭玲,我们经棚的骄傲啊。”

骄傲?我看着女孩儿有些局促的笑容,再看看这一桌子的中学校长,高三把关老师,顿时明白了所谓的“知名”是什么意思:“难道是你们旗的高考状元?”

“啊哈,说对了一半!”老顾大笑着把我的后背拍得生疼,“小任是自治区今年的高考文科状元,已经被人民大学录取啦!不仅仅是经棚的骄傲,也是克什克腾的骄傲!她过两天就要去北京报到了,对吧,郑校长?”

“下星期就走了。”郑校长露出谦和的微笑,“所以我特意带她,还有几位老师来这里玩儿两天,算饯行,也算是酬功吧。”

“哦,高考状元啊。失敬,失敬。”秦思伟干巴巴地说。看来老顾是想拉上这一桌知名人物和我们一起吃饭了。我冲秦思伟偷偷吐了吐舌头,他无奈地耸耸肩,没辙,客随主便吧,人多也许会更热闹一些。

服务员风风火火地给我们端上菜肴。凉拌山野菜,风干牛肉,炭烤羊脊背,拔丝奶豆腐,羊杂汤……这里的饮食习惯和当地民风一样,淳朴中带着剽悍,就连装菜的盘子都比其他地方的大上两倍。尤其是那种被誉为“闷倒驴”的当地白酒,喝上两杯就能体会到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上漂浮的感觉,再喝两杯就知道在海啸时行船是什么滋味,保证你喝完一次再也不想沾第二次。老顾殷勤地招呼大家随意,然后不容分说地给每个人的杯子里倒满白酒,就连任旭玲最终也没能幸免。她冲我无奈地笑了笑,把杯中酒偷偷倒了一大半在手边的一只空茶碗里。

酒过三巡,所有人的脸上都泛着红晕,语速也明显慢了下来。老顾依然端着主人的架子,不断给在座的各位夹菜、敬酒、点烟。

“我得再敬老校长一杯。”他扶着郑校长的肩膀,感慨地叨咕着,“我也是您的弟子啊,就是一直让您操心,也没有小任那么争气。”

“你在咱们旗里也是大名鼎鼎喽,怎么能说不争气。”郑校长充满慈爱地说,“时间过得真快啊。我还记得你二十多年前的那副熊样子,动不动就跟人家打架。呵呵,现在,你家闺女都快上中学了吧?”

“快了,快了,明年就小升初。”老顾高声说,“我想让她以后也考咱们实验高中,做您的学生。就是不知道她能不能考上啊。”

“恐怕不行喽。”郑校长的脸上飘过一阵阴云,“到年底我就该退休了。唉,算起来我教书教了将近三十年喽,该歇歇啦。”

“不过您……也算是功成身退呀。”陈信业的圆脸此刻已经红得像熟透了的樱桃,“培养出了一个高考状元,咱们实验高中这下真的抖起来啦。”

“校长,听说教育局要安排您给旗里其他学校传授经验?”孙亮有几分谄媚地说,“说是旗里好几个中学都想推行咱们的军事化管理?”

“我看也是病急乱投医。”尹玉芬不冷不热地说,“要是剪剪头发、换换衣服就可以培养出高考状元,那倒是简单了。我们也不用挖空心思研究教法、教案什么的了。”郑校长抬头看看她那始终紧绷的面孔,似乎想说什么,犹豫了一下,只是兀自摇了摇头,没有开口。

“我吃饱了,出去走走。”一直保持沉默的任旭玲放下筷子,朝大家礼节性地点点头,转身离开了餐厅。

“这孩子最近怎么了?”尹玉芬看着任旭玲的背影,“所有人众星捧月似的围着她转,她倒是一点都不领情嘛。”

“这孩子本来就内向。”李海霞低头挑拣着碗里的羊杂,“再说啦,小小年纪,天天被一群莫名其妙的人围着,换谁也不舒服。”

“一夜成名不习惯啦?”尹玉芬不以为然地说,“不过她这次发挥得还不错。之前历次摸底,虽然她一直在自治区排名前几位,但是不稳定。”

“凭任旭玲的实力,考个一流的重点大学一点问题都没有,无非就是能不能拿到自治区第一。”陈信业斜着眼问她,“尹老师,我记得您儿子和她一个班吧?最后录到哪儿了?”

“我也吃好了。”尹玉芬皱着眉推开碗筷,扭头走了。

李海霞推了推陈信业:“你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呢?她儿子只上了大专线,正跟着下一届复读呢。你这不是捣乱吗?”

“哦,我不知道啊,随口问问嘛。”陈信业满不在乎地夹起一块风干肉塞到嘴里,“我说她怎么老看任旭玲不顺眼呢,忌妒人家嘛。小气!”

“你少说两句会死啊。”孙亮隔着桌子瞪了陈信业一眼,“明知道她那个人就那副德行。唉,说不定明年上面要提她做校长呢,到时候不给你小鞋穿才怪。”

“老校长还没退呢,轮得到她唧唧歪歪吗?”陈信业撇着嘴,“再说,提不提她还不一定呢。说不定到时候领导们改主意了,提孙老师你也不一定嘛。”

“好啦,好啦,别说这些啦。”郑校长出来打圆场了。老顾不失时机地劝大家再喝一杯。我推说喝多了头疼,想透透气,逃离了酒气熏天的餐厅。

外面阳光灿烂,我走到院子里,深吸了几口新鲜空气,感觉脑子里的眩晕劲儿在慢慢消退。这“闷倒驴”实在是酒如其名,驴都能被放倒,喝多了不知道会不会出人命。唉,这哪里是饮料,分明就是杀人工具!咦?难道我真的喝晕了?怎么看见花坛边站着两个任旭玲?我晃了晃脑袋,定睛细看,原来是任旭玲正在和一个跟她年纪相仿的女孩儿说话。两个女孩儿高矮胖瘦差不多,都长着圆圆的脸,戴着框架眼镜。再加上整齐划一的齐耳短发和白T恤、豆绿色百褶裙,一眼望去,很容易看成是一个人。仔细看才发现,其实不一样。

这时,两个女孩儿刚好转过身,看到了我。任旭玲微笑着冲我挥挥手,另外那个女孩儿贴在她耳边嘀咕了几句,低头匆匆从我身边跑过,钻进了宾馆。

“一个同学。”任旭玲告诉我,“高二的学妹,来这里打工的。”

“原来是同学啊。看起来好像啊,我差点把你们弄混了。”

“哦,我们学校的女生看起来都差不多。”她唇边浮现出一丝苦笑,“这就是郑校长军事化管理的结果。所有学生只能穿校服,还要求女生必须剪这种头发。我们都习惯了。”

“男生呢?都剃秃头?”

“男生要剃成寸头,很短的那种。”她第一次露出开心的笑,“所以我们学校的学生,不仔细看基本上都一个样。”

“上了大学就好了。”我说,“你想留多长的头发都没人管。”

“小玲……”郑校长和孙亮出现在大厅台阶上,“看见尹老师没有?”

任旭玲摇摇头:“我刚才遇到葛瑶了,和她聊了一会儿。没看见尹老师啊。”

“葛瑶?她在这里做什么?”郑校长吃惊地问,“高二的学生现在应该在上补习班啊。”

“她来打工的。”任旭玲惴惴不安地说,“葛瑶……应该不用补习了吧?”

孙亮点点头:“也是,葛瑶上不上补习班都没关系。”

郑校长心事重重地问任旭玲:“你中午没吃什么东西啊,不舒服吗?”

“没有,我已经吃得很饱了。”任旭玲低下头,扯着衣角。

“是不是我们这么多人,又要喝酒抽烟,你不习惯啊。”郑校长追问,“你要是觉得无聊,晚上可以让服务员把饭送到房间去吃。”

“不用,我没关系。”任旭玲的头垂得更低了。

“嗯,吃不惯住不惯就跟我说,别老一个人闷着。”郑校长说,“累了吧?回房间休息吧,下午还要去温泉。”任旭玲似乎一直在等他这句话,飞快地跟我们说了声“再见”,便向楼上跑去。

“唉,我们小地方的孩子,不太懂场面上的事情。”郑校长没话找话地对我说,“以后小玲去北京读书,还请你们有空多关照啊。”

“您太客气了。”我说,“老顾和秦思伟呢?不会还在喝吧?”

“哎呀,别提了,顾宁喝多了,小秦扶他回房间啦。”郑校长带着几分责备的语调,“唉,四十多岁的人了,就是爱喝酒,逢酒必喝,逢喝必醉呀。”

我郁闷!原本下午计划去达里诺尔湖的,可是现在向导自己倒下了。唉,搞不好这一个下午就要不了了之了。继续去泡温泉?可是当地人告诉我们,温泉不能泡太久,否则对心脏不好。但是就这么干躺在房间里也确实没啥意思。但愿老顾能凭着多年喝酒练就的功力,早点醒过来吧。

在我和秦思伟喝着宾馆的免费茶,漫无目的地看了两个小时不知所云的电视剧后,老顾终于来敲门了。他的脸还是红红的,眼神怎么看都有些恍惚,却再三表示自己已经没问题了,催着我们出发,还说什么已经安排好了我们在达里湖吃晚饭,品尝他们当地特有的被称为“活化石”的瓦氏雅罗鱼。我们力劝无效,只好跟他下了楼。正在琢磨想个什么办法说服老顾明天再去游湖时,宾馆的洪经理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钻出来,喊住了我们。

“我还说到房间去找你。”洪经理像见到亲人一样抓住老顾的胳膊,“快跟我去看看。”

“啥事,大呼小叫的。”老顾不满地嘟囔着,“我这儿还有客人呢。”

“哎呀,出大事了,你赶快去看看吧。”洪经理不由分说,拖着老顾就走。我和秦思伟也好奇地跟了过去。沿着窄窄的楼梯下到地下一层,又穿过一段显然是刚装修好的过道,眼前出现一道精美的毛玻璃雕花门。空气中弥漫着漂白粉的味道,玻璃门前站着一个穿宾馆工作服的中年男人,抓耳挠腮地来回转悠着。

“到底咋了嘛。”老顾甩开洪经理的手,“装神弄鬼的!”

洪经理紧张兮兮地和那个服务员耳语了几句,轻轻拉开了玻璃门,对老顾说:“你自己看吧。”

门里面是一个不大的游泳池。一池清水光滑如镜,散发出阵阵暖意,估计用的是温泉水。屋顶是用射灯组成的十二星座和星云图案,光亮夺目,四周崭新的白瓷砖墙上看似随意地镶嵌着浓淡不同的蓝色马赛克。墙边摆着一排皮质躺椅,皮面上的塑料薄膜还没有拆开。在湿乎乎的水池边上,一个女孩儿静静地躺在那里。她身上穿着蓝底白色条纹的游泳衣,四肢伸开,一动不动。在她身边,丢着一套眼熟的白衣绿裙。

秦思伟的职业病当场发作,也不管是谁的地盘,便大步流星地奔了过去。我追过去,想拉住他,可是低头看到女孩儿毫无血色的脸,伸出去的手不由自主地缩了回来。是她?那个中午和任旭玲在花坛边聊天的小姑娘。没错,就是她,那圆圆的脸,齐耳短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老顾呆呆地看着这一切,好像还没反应过来。洪经理已经按捺不住开了腔:“我们这个温泉游泳池刚修好,还没对外开放,本来是打算十一长假的时候才营业。今天早上我让人给池子灌上水,试一下漏不漏水、灯亮不亮。因为没营业,也就没派人看着,更衣室啥的也都锁着哩。刚才我让老李过来看看有没有问题,结果……”他捅了捅身边的老李,示意他也说两句。

“我……我一进门就看见她趴在池子边上,脑袋扎在水里。”老李支支吾吾地说,“可把我给吓死了,赶快把她拖了上来。可是人当时已经断气了。”

“是你把她挪到这里的?”秦思伟问老李,“你什么时候发现的她?”

老李慌乱地指着墙上的一面硕大的电子钟:“当时,我看那钟显示的是三点过五分。”

“这小姑娘是酒店的客人吗?”老顾这时候终于清醒了。

“哦,她是来厨房帮工的。”洪经理说,“叫葛瑶,今天才来的,结果……”

“砰”,一声轻响打断了我们的谈话。一只游泳圈骨碌碌地滚到我的脚边,倒在地上。我扭头向门口望去,任旭玲正站在那里,惊恐地看着我们。

“谢谢,我好多了。”回到房间,喝了几杯热水,任旭玲终于不再瑟瑟发抖。窗外,传来警笛的嘶鸣和围观人群沸沸扬扬的议论声。老顾和秦思伟去找实验高中的老师们了解情况,留下我照顾被吓得几乎魂飞魄散的任旭玲。

“你怎么会跑到地下室去呢?”我问任旭玲。

“我和葛瑶约好去那里游泳。”她眼泪汪汪地说,“中午我在院子里遇到她,她告诉我地下室有一个温泉游泳池,还没营业。她说她下午要偷偷去游泳,约我一起去。”

“你们约好了几点见面呢?”

“没约具体的时间。”她抹了抹脸上的眼泪,“因为下午郑校长安排我和老师们一起去泡温泉的,我不好意思不去,所以让葛瑶自己先去玩儿,说好我三点前后回来找她。”

“这件事你告诉过别人吗?”

“没有,葛瑶说不能告诉别人。不然他们一定不让我们去玩儿。”

“你和葛瑶……看起来你们平时关系不错?”

“还好吧。”她低声说,“她跟着我们班听课。”

“听课?葛瑶不是高二的学生吗?”我有些不解。

“哦,她是低我们一个年级,”任旭玲说,“但是葛瑶成绩一直非常好,上高一的时候就自学完了高中的课程,所以她这两年常常跑到我们班来听课。”

“这么说,葛瑶和你一样,是个天才少女啦?”

“嗯,她挺聪明的。”任旭玲红着脸说,“就是家里太穷。要不是郑校长资助她,她可能就要中途退学了。”

“这样啊,难怪她要来这里打工了。”

“那个……”任旭玲犹豫了一下,凑到我身边悄声说,“我告诉你,你可千万不要告诉尹老师。”

“怎么了?”我不明白她在说什么,这和尹玉芬有什么关系。

“就是葛瑶来打工的事。其实她也不是单纯为了挣钱。”任旭玲压低了声音,“葛瑶读高三的学费,郑校长已经替她交了。她跑到这里来,是想躲开王哲。”

“王哲是什么人?”我更糊涂了。

“就是尹老师的儿子。他和我一个班,今年没考上大学,现在正在学校跟着葛瑶他们班复读。这几天学校在给他们补习,葛瑶说王哲老缠着她,很烦。正好她的一个远房亲戚在这里工作,她就跟着过来打工了。”

“这么说,这个王哲在追求葛瑶,但是葛瑶对他并不感兴趣,对吗?”

“王哲那个家伙,平时总是欺负人。”任旭玲不屑地撇着嘴,“我们都挺讨厌他的,但是也不愿意跟他翻脸。”

“因为他是尹老师的儿子?”

“嗯,惹不起就躲开他。”

“那么,葛瑶有男朋友吗?或者说……喜欢的男孩子。”

“没有……我没听她说过。我们学校管得很严的。”任旭玲摇摇头,又很紧张地嘱咐我,“王哲缠葛瑶的事,你千万别跟尹老师说啊,让她知道了,一定会骂我乱讲话。上次有个女孩儿找校长告王哲的状,结果尹老师非找人家家长理论——明明是王哲欺负人家,她却说是人家女孩子不好。”

“我不会告诉她的。”我向她保证。尹玉芬看起来古板又刻薄,倒像是能干出这种事的人,而且她似乎对于这个宝贝儿子过于在意。人嘛,都有软肋的。

“你知道是谁介绍葛瑶来温泉宾馆打工的吗?”我问任旭玲。

“好像是她的一个表姨。要不就是表姑?呃……还是表姐……我就听葛瑶提过一句,实在记不住了,反正是挺远的亲戚。”

“那她平时有没有和什么人闹过矛盾?”

“没有吧……”任旭玲迟疑地说,“她……很直爽,心里藏不住话。但是闹矛盾……也没什么矛盾呀。”

是啊,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女孩儿,生活的圈子无非就是学校、家庭。尤其是葛瑶这样的孩子,很难有复杂的社会关系。所谓矛盾,也就是同学之间的打打闹闹、使使小性子。她能和什么人结仇,惹来杀身之祸呢?估计在任旭玲这里一时也找不到更多有用的东西。我嘱咐她好好休息,暂时待在房间不要出去,便下楼去找秦思伟和老顾。

宾馆一楼餐厅的一个小包房现在成了老顾的临时办公室。房间里的气氛有些不自然,秦思伟和老顾正趴在一个笔记本上,一脸正色地低声争论着什么。桌子对面,孙亮盯着墙上的壁纸发呆,好像要数清楚上面有多少朵小碎花。坐在他旁边的陈信业低头玩着手指头。尹玉芬双臂抱在胸前,脸色一如既往的阴沉。他们几个的头发都湿漉漉的,看样子是刚从温泉回来不久。

“郑校长和李老师呢?”我发现少了两个人。

“郑校长听说葛瑶遇害很难过,身体不太舒服,回房间休息去了。”秦思伟说,“李老师跟着上去照顾他了。任旭玲怎么样?”

“受了点惊吓,已经没事了。”我拖过一把椅子坐了下来。

老顾终于抬起头,故作深沉地开口了:“刚才和各位了解了一下今天下午的活动。嗯,简单地说,几位老师下午两点半前后一起去的温泉,任旭玲也一起去了。李老师心脏不好,不能泡温泉,所以留在宾馆休息。郑校长因为累了也没有去。嗯……到了温泉以后……大家都没有离开过。”

“小顾,你什么意思?”教务主任忍不住要发飙了,“好像怀疑那丫头是被我们害死的,太过分了吧!”

“尹老师,您先别急嘛。”老顾慢吞吞地说,“我不过是例行公事而已。另外,不知道在葛瑶被害前的这段时间,各位老师有没有碰巧遇到过她?”

“我……我都不知道那丫头在这儿。”尹玉芬的脸上泛起一丝潮红,很坚定地说,“反正我没见过她。”

“我中午听任旭玲说过,葛瑶在这儿打工,但是也没见到她。”孙亮说。

“我也没看到过葛瑶。”陈信业停止了玩手指,“唉,那小姑娘,太可惜了。谁那么缺德,对一个孩子下毒手啊?”

“疯子,一定是疯子干的。”孙亮愤愤地说。

“都没遇到过……那么对于葛瑶这个女孩子,各位有没有印象,她和什么人有过矛盾吗?”老顾继续例行公事。

“不知道。”陈信业很干脆地说,“那孩子非常聪明,在学校里人缘也不错,没听说她和什么人红过脸。”

“我听任旭玲说过,葛瑶经常去高年级班听课。”我插了一句题外话。

“哦,是这样的。”孙亮说,“她本来想今年报名参加高考,但是国家有规定,非应届毕业的在校生不具备报名条件。其实葛瑶今年参加考试一点问题也没有。”

“差一年的课没上,有问题就晚了。”尹玉芬冷冷地说。

“我们英语教研室刚给高二的学生做过今年的高考题。”孙亮挑衅般生硬地说,“葛瑶不到三十分钟就做完了考卷,拿了将近满分。”

“她提前看过题了吧。”尹玉芬依旧冷着脸,“现在高考试题和答案网上不是都有吗?”

“我们是在网上有之前给学生做的测试好吧?!”孙亮有些恼火地喊道。

老顾咳嗽了两声,示意他们跑题跑得太远了。尹玉芬偷偷白了孙亮一眼,眼神里满是厌恶。

“你们也许可以问问郑校长,葛瑶上高中是郑校长替她出的学费。”陈信业打破了尴尬的局面,“我听说有时候她吃住也在校长家呢。”

“对,郑校长最喜欢的学生就是任旭玲和葛瑶了。”孙亮附和道,“任旭玲属于有灵气而且学习刻苦努力的那一类。而葛瑶那孩子,是天赋异禀,根本用不着费力读书分数就高得吓人。我们都很看好她。唉,真是太可惜了。”

这时,洪经理推门走了进来:“葛瑶她姨,也是我们这儿的厨子冯丽萍,说她下午见过那丫头。”

“哦?她人呢?”老顾兴奋地问道。

“我把她带来了。”洪经理从门外拽进一个中年妇女。她看起来四十多岁,身材像面缸一样粗壮结实,一头长发在脑后挽成一个乱糟糟的髻子,黑里透红的脸上流露出些许不安。

“那……各位老师就先请回吧。”老顾客气地把尹玉芬等人送到门口,转过身来一言不发地打量着冯丽萍。

“那个……”冯丽萍的脸更红了,“葛瑶是我表叔的妹夫的外甥女的大伯子家的丫头。她叫我姨,其实……我和她真的算不上亲戚,以前也从不来往的。”

“是你介绍她来这里打工的吧?”我实在弄不清楚她说的那些七绕八绕的家庭关系。当然,也没必要弄清楚。

“她前两天托她婶子,就是我表叔的妹夫家的外甥女,跟我打了招呼,说是想挣点钱。”冯丽萍扯着身上脏兮兮的围裙,“她婶子跟我说,葛瑶家挺困难的。她爸有病不能干活,她妈一个人靠种地养一大家子人,还要凑钱给她爸治病,也不容易。正好这几天厨房的两个小工请假回家收麦子去了,人手不够用,我就跟经理说了说,让葛瑶来厨房帮忙。谁知道这丫头今天早上刚来,下午就出了事。我这回是跳进黄河也洗不干净了。她家里要是问我要人,我拿什么赔给人家?现在这些小丫头太不让人省心了,不好好干活,一转眼就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去玩儿了,喊都喊不回来……”

“你今天最后一次见到葛瑶是什么时候?”老顾打断了她的牢骚。

“今天中午。本来厨房挺忙的,那丫头说出去上厕所,结果去了快一个钟头才回来。”冯丽萍气哼哼地说,“今天客人比往常多,大家都忙得团团转,就她不好好干活,搞得我也没面子不是?我让她把碗洗了,她倒也老实地去干了。结果一转身的工夫,人又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没办法,我只好干完了自己的活儿,再去替她洗碗洗碟子刷盘子。我快洗完的时候,她又突然冲进来,从菜筐里抓了两个土豆扭头就跑了。我喊她,她也不搭理我。再后来,就听说她出事了。”

“她拿走了什么?”老顾瞪着眼睛问道。

“土豆,两个土豆。也不知道她要干什么。”

“土……豆?那时候是几点?”

“大概……下午两点半前后吧。”冯丽萍说,“具体几点几分我可就说不好了,谁干活的时候也不会老盯着看时间,今天又那么忙,再说厨房的钟也不知道准不准。反正她跑了以后就没再露面。”

“两个土豆?”老顾对这个问题似乎很困惑,好一会儿,才对冯丽萍说,“好了,你先去忙吧。有事我会再找你。”

“见鬼了嘛。”打发走了洪经理和冯丽萍,老顾坐在桌边冥思苦想了一会儿,又问秦思伟,“老弟,你怎么看?”

“老李发现葛瑶的尸体是下午三点过五分,看来案发时间就是葛瑶离开厨房后的这段时间,两点半到三点过五分之间。”秦思伟说。

“任旭玲说,葛瑶约她下午三点前后在游泳池碰面。”我告诉他们。

“约了任旭玲一起游泳……”老顾合上笔记本,“那她拿两个土豆去干什么?”

“我也不明白。”秦思伟一个劲儿地摇着头。

“死因能确定了吗?”我问老顾。

“目前看是溺水。她脖子上有掐痕,是被人把头按在水池里溺死的。死亡时间和冯丽萍说的吻合,两点到三点之间。”

“太狠了吧。”想到这种死法,我心里觉得很不舒服。

“说真的,我一点头绪也没有。”老顾闷闷不乐地说,“难道真的是疯子……可是那两个……”

“先别想那个了。”秦思伟把老顾从对土豆的纠缠中拉回现实,“不可能是什么疯子。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动机,我实在想不明白他杀死葛瑶的理由。一个高中生,哪来的什么血海深仇?”

“这个年纪的女孩子……说不定和某个男孩儿有关。”老顾终于说了一句上道的话,“希颖,你有没有问过任旭玲,葛瑶是不是跟什么男孩子有瓜葛?”

“我问了,葛瑶没有男朋友。至少任旭玲不知道。”我说,“不过听说尹玉芬的儿子一直在追葛瑶。这个王哲和任旭玲同班,目前跟着葛瑶所在的高二年级复读。”我把任旭玲的话一五一十重复了一遍。

“哇,有点意思嘛。”老顾高兴了。

“青春期嘛,这种事难免的。”秦思伟对这个线索却提不起兴趣,“葛瑶虽然对王哲没兴趣,但她似乎并没有正面拒绝,只是跑出来躲清静而已。任旭玲也说了,她们都不喜欢王哲,但是也都尽量避免和他发生冲突。如果因为葛瑶的躲避让王哲起了杀心……我觉得很牵强。”

“先查查那小子的行踪再说。”老顾自信心十足地说。

“可是……我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秦思伟说,“但是一时又想不起来哪里不对。”

“你们有没有注意到,那两个女孩子有几分相像。”我提醒他们,“葛瑶和任旭玲,我今天中午在院子里看到她们时,差点把她们当成同一个人。”

“对!就是这一点。”秦思伟打了个响指,“两个姑娘都是娃娃脸,身材也差不多,还留着一样的发型。”

“还有一样的衣服。”我说,“那白衣绿裙应该是实验高中的校服,是郑校长军事化管理的一部分。”

“呀!还真是这样啊!”老顾喊了起来,“这么说……该不会那个凶手是冲着任旭玲来的吧?结果错把葛瑶当成了任旭玲……”

“可是那样也没道理呀。”秦思伟反驳道,“凶手为什么要杀任旭玲呢?还是那个问题,动机!”

“这个嘛……”老顾说不出所以然,频频向我递来求助的眼神。

“我只是觉得,那两个女孩子似乎有某种关联。”我说,“两个人都是实验高中的学生,外形看起来有几分相近,而且,学习成绩又都很优秀……也许是我想得太多了吧。”

“我觉得凶手杀错人的可能性很大。”老顾似乎急于找到一个结论,“任旭玲是今年自治区的文科状元,最近大报小报到处是她的照片,说不定有人就瞄上她啦。就像那些袭击明星或者政要的罪犯,是一种出风头的变态心理,而可怜的葛瑶只不过是做了任旭玲的替死鬼。”

“这种可能也不是没有。”秦思伟思忖着,“但是葛瑶今天下午奇怪的举动又作何解释呢?土豆?搞不明白!”

“葛瑶是个很聪明的孩子。”郑校长靠在沙发椅上,半闭着眼睛。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屋子里的光线比较暗让我产生了错觉,他看起来比中午吃饭的时候苍老很多。

“你们就别总问他这些伤心事啦。”李海霞责备地瞪了老顾一眼,塞给郑校长一杯水和几片不知名的药片。

“没事,我没事的。”郑校长把水杯和药片放到一边,“葛瑶家里很困难,这个你们可能已经知道了。所以她在一中读完初中就打算回家务农了。但是我很早就注意到这个孩子的天赋,如果不继续读书就太可惜了。所以我说服她和她的家人,让葛瑶来我们实验高中读书,由我资助她读完高中。本来还想帮她读完大学……唉!因为她家离学校比较远,家里环境也不利于学习,所以我就让她平时住在我家。葛瑶是个心直口快的孩子,家里有了她,感觉一下子就热闹起来了……”说着,郑校长的眼泪流了下来。

“老郑和我是邻居。”李海霞的眼睛也红红的,“他把葛瑶当成自己的孩子一样。那孩子也很乖巧,唉……”

“校长,葛瑶来这里打工,之前您一点也不知情吗?”老顾问。

郑校长沉默了一会儿,轻轻摇了摇头。

“这屋子里空气不好啊,还是把窗户打开吧。”李海霞拉开半掩着的灰色剪绒窗帘,我帮她推开合页已经生锈了的窗子。外面的阳光依旧很耀眼,远处的麦田里,无数小小的身影在忙碌着,和宾馆安静的庭院形成有趣的反差。楼下刚刚栽种上粉红色瓜叶菊的花坛边,任旭玲在静静地看着书。

“小玲。”李海霞探出身子,喊了她一声,“你一个人别到处乱跑,这里不安全啊。”

任旭玲抬起头,冲我们挥挥手:“我就在这里,不会乱跑。”

“老李,你还是跟宾馆说一下,我们吃完晚饭就回去吧。”郑校长对李海霞说,“让小尹她们也收拾东西吧。”

“行,我去跟洪经理说说。”李海霞说着,又看了看我们。

“咱们也别打扰校长休息了。”我看出了她的暗示,对秦思伟和老顾使了个眼色,“老顾,你不是还要回局里吗?”

“对,我得回去看尸检的结果。”老顾很识趣地站了起来。

离开郑校长的房间,李海霞去找洪经理了,我和秦思伟把老顾送到楼下。他们两个在车子旁边嘀咕个没完,我懒得听那些关于土豆的猜想,就跑去找任旭玲聊天。

“郑校长想吃完晚饭就回去。”我告诉她,“你也回去收拾收拾东西吧。”

“真的?”她合上书,站了起来,“其实……我也想早点儿回去。”

“对了,葛瑶今天中午看起来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吗?”

“不对劲儿?”她想了想,“没有,她挺正常的呀。”

“哗啦!”头顶上传来玻璃碎裂的响声,一个红色的大家伙迎头砸过来。我扑向任旭玲,把她推到一边。一只灭火器几乎擦着我的脊背砸到地上,在水泥地上留下一个骇人的大坑。

“没事吧?”我拉起已经说不出话的任旭玲。她死死抓着我的衣襟,呆呆地看着那个摔得变了形的灭火器。突然,“哇”的一声扎到我的怀里号啕大哭了起来。

“在那里!五楼!”秦思伟大吼一声,冲进了宾馆,留下老顾一个人在那里目瞪口呆。

“你照顾她一下。”我把任旭玲推到老顾身边,蹬着宾馆粗糙的外墙,扒住满是灰尘的窗台,很快就爬上了五楼的窗口。

楼道里围着一群人。原本在房间里的客人们都听到了响声,跑出来看热闹,七嘴八舌地议论着。看见我从窗户钻进来,都像见了珍稀动物一样,张大了嘴巴。我拍拍沾在身上的尘土,看看四周。墙上有一个浅浅的白印,说明这里曾经挂着一个灭火器。

很快,秦思伟也跑了上来:“人呢?”

我摇摇头,示意我不知道。他扫了一眼唧唧喳喳的人群,问道:“谁是第一个到这里的?”

人们左顾右盼,彼此指指点点。我看见人群中的陈信业和孙亮不停交换着眼色。好一会儿,孙亮象征性地向前迈了半步:“应该是我和尹老师吧。我听见玻璃被打破的声音,就出来看看……正好尹老师也出来了。”他犹豫了一下,又问道,“出什么事了?”

“我好像是在孙老师后面出来的。”尹玉芬不紧不慢地说,“到底怎么了?楼下谁在哭?是任旭玲吗?”孙亮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

“没什么,大家先回房间吧。”秦思伟谨慎地说。人们失望地散去了,楼道里只剩下我们两个。

“原来真的是冲着她去的。可是为什么?”秦思伟嘟囔了一句,探头看看哭声震天的楼下,“真邪门儿!他应该能看见我们,可还是迫不及待地下手了。难道非要置任旭玲于死地不可?”

“你没有看清凶手吗?”我问他。

“逆光,就看到一个影子一晃。”他说,“要看紧那个小姑娘,搞不好凶手还有下一步的行动。”

这时候,楼下围观的人也越聚越多了。老顾守着那个灭火器,一边对着手机大吼,让他的手下赶紧过来勘察现场,一边不耐烦地让人们不要靠近。任旭玲已经被李海霞接管了,情绪仍然很激动,不停地抹着眼泪。洪经理和两个服务员帮忙拦着看热闹的人群,可是似乎没什么效果。我忍不住叹气,乱了,一切都乱了。

半个小时后,我和秦思伟坐在孙亮的房间里喝着浓茶。老顾还在忙着找目击证人,也不知道有没有收获。

“我们实验高中这下子真的出名啦。”孙亮盯着茶壶,“任旭玲还好吗?我刚才想去看看她,李老师隔着门把我轰走了。”

“所幸她没受伤。”秦思伟话锋一转,“您下午就一直待在房间里?”

“葛瑶的事弄得大家心里都不舒服,也没心情出去玩儿。”孙亮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机警,“我们在尹老师那里坐了一会儿,商量了一下回去怎么安抚葛瑶的家人,然后就各自回房间了。”他顺手抄起桌子上的一个活页夹,在手上掂着,“我一直在备课。直到听见外面有稀里哗啦的声音,才出去看看是怎么回事,结果什么都没看到。唉,尹老师说不定看见什么了,女人一般比男人善于观察。”

“据您所知,任旭玲平时人缘如何呢?”

“你是想问她有没有跟人结仇吧?她能跟谁有仇啊。”孙亮似乎觉得这个问题很好笑,“任旭玲是全校公认的好学生,我们校长的爱徒。高考的时候,校长为了让她有个安静的休息环境,就让任旭玲暂时住在他家里,和葛瑶做伴儿,还每天亲自开车接送她去三中的考场。那丫头就是性格有点独,不大喜欢交际,内向,不要说矛盾,平时她都很少跟其他人说话的。”他喝了口茶,又说,“要我说,凶手就是个疯子,色情狂!专门袭击女学生的色情狂!”

秦思伟想反驳孙亮,被我用目光制止了。这孙老师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而已,否则他刚才不会特意把我们的注意力引向尹玉芬。

“孙老师,郑校长的军事化管理是从哪一年开始的?”我问孙亮。

“去年九月份开始的。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好奇。不是很多学校都要来学习经验嘛。”

“嗨,那就是哄我们校长玩玩儿。”孙亮鼻子抽动了两下,“郑校长是一九七七年恢复高考那年我们自治区的第二名。他和第一名只差一分,一分啊。所以校长心里一直不爽。从东北师大毕业回家乡执教以后,他就发誓要培养一个高考状元。其实这些年,实验高中被他带得不错,我们升学率挺高的,每年都有不少学生考上国内有名的大学,在旗里也有点小名气。但是校长就是不满意,因为没有高考状元。唉,我总觉得,这种事是不能强求的,对吧?”

“所以郑校长想用军事化管理督促学生加倍努力,争取出一个状元?”

“嗯,当时我们私下里还开玩笑,说校长眼看要退休了,有点黔驴技穷的味道。”孙亮说,“你们可别告诉他啊。不过校长运气不错,今年还就真成功了。这下他可以安心了。”

“不过,这跟军事化有关系吗?”我不禁想到尹玉芬的话,如果剪剪头发,换换衣服就可以培养高考状元,那就简单了。是啊,把学生都送到军队去,难道就能出一堆状元吗?

“那些不过是形式而已。”孙亮说,“要是军事化那么灵,为什么今年我们还有二十多个学生在复读呢?而且升学率和考上重点的比例和去年也基本持平。其实就是运气,摊上了任旭玲这么个好学生。校长这几年也没白关注她。”

“听说尹老师的儿子也在复读,对吧?”我说,“所以我看尹老师对军事化管理有些微词。”

“嗨,她儿子王哲因为拒不剪头发被校长处分了。”孙亮有些鄙薄地说,“因为这个事尹老师一直很不满,觉得郑校长是针对她的。王哲今年又没考上大学,尹老师私底下说是因为孩子背了处分,受了刺激。其实谁都知道那小子是什么材料。”

“父母眼里,自家的孩子总是最好的。”我说。

“话是这么说,不过也没见过护犊子护到她那种程度的。”孙亮在凌乱的桌子上翻出一只旧打火机,点燃一支香烟,“不过她倒是目前接校长班的第一候选人。”

房门被推开一条小缝,陈信业探进半个身子:“孙老师,剃须刀能不能借我用一下?”

“没问题呀,你也进来坐一会儿吧。”孙亮大方地说,继续开始了翻找。

陈信业坐了下来,婉拒了秦思伟递过去的浓茶:“不行,我下午喝茶晚上肯定失眠。”

孙亮从桌子翻到床头柜,再翻到卫生间,然后失落地走出来:“我的剃须刀呢?”

“你在温泉用过嘛。”陈信业提醒他。

“啊……对啦!”孙亮拍了一下脑袋,“瞧我这死记性,放在手提袋里了。”他抓起丢在沙发边上的一个湿乎乎的袋子,“带着去温泉了,回来也没来得及收拾。”他把袋子里的东西全都倒在沙发上,两个圆滚滚的东西“砰”的一声滚落下来,砸在他的脚面上。

“啊呀,什么东西!”孙亮喊了出来。陈信业低头把那个东西捡起来,竟然是一对土豆。

“你带土豆去温泉做什么?”陈信业笑得直不起腰,“饿了当零食吗?”

“胡扯,你当我是傻子啊!”孙亮气呼呼地夺过那两个土豆,端详着,“哪个坏种跟我开玩笑吧。我说怎么回来的时候觉得袋子沉甸甸的,还以为是毛巾、游泳裤浸了水变沉了,原来是这么两个东西。”他抬起手想把土豆从窗户扔出去,被秦思伟拦住了。

“孙老师,把这两个劳什子交给我吧。”他几乎是从孙亮手上抢过那两个土豆的,“扔了怪可惜的。我一会儿下楼,交给厨子算了。”

“哦,也是。”孙亮没再去争那两个土豆。但是看得出来,他对秦思伟的说辞有几分存疑。

“校长本来说吃完晚饭就回去。”陈信业说,“可是顾大探长不让咱们走,说是要配合调查。”

“胡扯,回去就不能配合调查了?”孙亮低头收拾着沙发,把剃须刀递给陈信业,“要我说,回去就跟忘归宾馆打官司。”

“你还怕事情闹得不大啊。”陈信业说,“一天之内两个女生被袭击。眼看开学了,这事要是传出去,家长都不敢送孩子来上学啦。咱们学校也得被教育局点名。”

“唉,咱们招惹谁了,居然会出这种事!”孙亮嘟哝着。

“好啦,这些事交给警察去想吧。”陈信业站起来,“我回去了。”

我和秦思伟也谢绝了孙亮再喝一杯茶的建议,起身告辞。

“居然在孙亮的袋子里。”秦思伟站在窗前把两个土豆在手里掂来抛去,“这是不是葛瑶从厨房拿走的那两个?”

“找冯丽萍指认一下,或者……土豆怎么做DNA?哦,没法做,找不到对比的样本……”

“我跟你说正经事哪!”他气哼哼地打断我的调侃,“你说,是谁把土豆塞进他的袋子里的?孙亮说,回来的时候袋子很沉。那就是一起去温泉的陈信业和尹玉芬了?”

“要这么说,他自己也不是没有可能,不过孙亮都不能肯定土豆是什么时候到了他的袋子里。现在的问题是,如果说这土豆是葛瑶从厨房拿走的那两个,那么凶手行凶之后为什么要带走它们,还塞到孙亮的袋子里?多此一举嘛。”

“嗯,是挺奇怪的。”秦思伟终于不再摆弄土豆了,“还有时间的问题。葛瑶的遇害时间是下午两点半到三点过五分之间。那段时间,实验高中的老师们集体去温泉了,而且一直都在一起,怎么回来行凶呢?动机也是个问题。如果把目标锁定在实验高中那几个老师身上,那么葛瑶的死就绝对不可能是什么误杀。他们和那两个孩子朝夕相处,是不可能认错人的,而且任旭玲下午是和他们一起去的温泉。从现在的情形看,凶手的目标应该是两个人——葛瑶和任旭玲。”

他思考了一会儿,又说:“不过,冯丽萍对时间并不是很确定。凶手可以在两点半前后先杀死葛瑶,然后立刻去和其他人会合,前后差不了几分钟……也不对,葛瑶是被强行溺死的,凶手身上会溅上许多水,湿乎乎的一定会引起其他人的注意。但是如果回去换衣服,时间似乎就不够了。”

“我原以为……”我一时间有些理不清头绪。先是从天而降的灭火器,然后是突然冒出来的土豆,打乱了我之前的逻辑。可是,这两件事根本就是自相矛盾的呀。那么我的判断到底是对还是错?错在哪里?

“你原以为什么?”

“别问我。我现在什么都不知道。”我给自己泡了一杯宾馆提供的速溶咖啡,喝了一口,满嘴的苦味,“真难喝。”

“将就一下吧。”秦思伟挤到我身边,“会不会是两个女孩子知道了什么她们不该知道的事情?我觉得凶手不是什么疯子或者想出风头的变态,从他冒着被发现的风险急于除掉任旭玲这件事来看,一定有什么非做不可的理由。”

我在沙发上舒展开四肢,“你发现没有,高考期间,葛瑶和任旭玲都住在郑校长家里。巧合吗?我觉得不是。”

傍晚,天边被火烧云染成红彤彤的一片。我站在窗前,闭目沉思。楼道里传来嘈杂的脚步声,似乎还有人在高声谈论什么。

“这么暗,你怎么不开灯啊?”秦思伟推门走进来,顺手打开了电灯。

“哦,没什么。”我回过神,“外面怎么了?乱哄哄的。”

“老顾让所有客人和酒店工作人员到大厅去采指纹——在那个灭火器上找到了可疑的指纹。”他说,“没事,咱们俩已经被排除了,不用去。”

“还是去看看吧。”我打开衣柜,“你先下去吧,我换件衣服。”

秦思伟站着没有动:“你该不会想把我支开,自己做点什么吧?”

“小心眼儿!我支开你做什么?”我反问,“你不会是想看人家换衣服吧?”

“算了,我怕你把我的眼珠子抠出来。”他扮了个鬼脸,退了出去。

换好衣服,我四处转了一圈儿,最后来到一楼大厅。采指纹的工作规模浩大,两个法医机械地忙碌着,连汗都顾不上擦一下。人们排着松散的队形,彼此推搡,低声抱怨着。老顾靠在楼梯口和秦思伟交头接耳,表情倒是很轻松自得。接待处旁边的沙发上,任旭玲和陈信业并肩而坐,正在朝我招手。

“怎么样?好些了吗?”我走过去,和他们打招呼。

“嗯,我没事。”任旭玲腼腆地说。

“我刚听说,是你救了任旭玲的命啊。”陈信业眼睛眯成了一条线。

“哦,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岔开话题,“你们都采完指纹了?”

“采完啦。”陈信业抬起手,给我展示黑乎乎的手指头,“我们等李老师呢,她上去拿点东西。一会儿我们去温泉那边吃烤羊。”

“其他人呢?”我看看周围,没有认识的人。

“校长说不舒服,不去了。孙老师和尹老师先去点菜了。”

正说着,李海霞拎着一个洗衣袋走下楼梯。她对我点点头,然后皱着眉头对任旭玲说:“我没找到你的校服啊,你放在哪儿了?”

“就放在床边的椅子上啊。”任旭玲困惑地眨眨眼睛。

“怎么了?”我问李海霞。

“我刚才上楼把脏衣服拿下来,想顺路送到饭店的洗衣房去。小玲让我帮她把换下来的校服也一起送洗。可是我在屋子里找了半天,也没看到她的校服。真是怪事。”

“算了,回来再找吧。估计是掉到椅子后面了。”陈信业看看手表,“黎小姐,跟我们一起去吃烤羊吧。”

“谢了,不过我还不饿。”我说。跟他们一起吃饭,比和老顾一起吃饭还要无聊。

这时,外面传来一声闷响,好像是什么重物坠地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的是一阵嘶哑的叫喊。那叫声就像在一潭清水中投入了一块巨石,引起了大厅里的一片躁动。

“怎么回事?”

“谁啊?”

“搞什么?”

我跑出去想看个究竟。一个戴着宽边草帽,园丁模样的中年女人坐在地上恐惧地大喊大叫,好像世界末日到了一样。花坛上一片被压倒的瓜叶菊上,躺着已经断气的郑校长。他的白发被风吹得轻轻晃动着,身体下的泥土和花草被血浆染成了红色。

“他,他从那里跳下来的!”园丁像见到救世主一样抓住我的胳膊,哭喊着,哆哆嗦嗦地指着五楼一个打开的窗户,“我看见他跳下来的。”

大厅里的人此时也都拥到了庭院里。惊叫声呼喊声混成一片,隐约还夹杂着哭声。我像逆流而上一般,推开不断挤上来的人群,以最快的速度跑上五楼。老顾正在发疯一样地拧动着五二二房间的门把手——那是郑校长的房间。

“打不开。”他焦急地对身边的秦思伟说,“好像从里面堵上啦。”

“都什么时候了,还这么温柔!”秦思伟粗鲁地把老顾推到一边,抬脚踹开了房门。房间里没有开灯,冷风从大敞四开的窗户呼呼地灌进来。窗外,喧闹声越来越大。有人狂喊:“死人了!”有人大叫:“警察在哪里?”有人高呼着:“不要靠近尸体!”好像还有人嚷嚷着:“这里没法待了。”

“门是从里面插上的。”老顾低头捡起一个被踢坏的插销,四处看了看,从床头柜上捏起一张写了几行字的白纸,扭亮了台灯,“‘一切……都是我一手……造成的,我……必须为自己的无耻……付出代价……’这……这是什么?”

“我看看。”秦思伟夺过那张纸,“这是宾馆提供的信纸,每个房间都有。难道是……”他抬起头,用询问的眼神看着我。

“做个笔迹鉴定就知道了。”我淡淡地说,“园丁刚才说,她看见郑校长从这里跳下去的。”

“自杀?”秦思伟又看看手里的那张纸,“真的是遗书?无耻……什么意思?”

“意思不是挺明显的吗?郑校长承认葛瑶的死和任旭玲被袭击是他一手造成的。”

“怎么可能!”老顾凶神恶煞一样冲我大吼,“校长怎么可能是凶手!”

“我只是说做个笔迹鉴定。”我懒得和他计较,“还有,既然在灭火器上找到指纹了,不妨跟郑校长的比对一下。”

说完,我扭头回自己房间了。秦思伟极端明智地跟了出来,留下老顾一个人在那里大叫着“不可能”。

“你真的相信郑校长是凶手吗?”关上房门,秦思伟终于问出了这句憋在心里的话,“说真的,我有点晕啊。”

“等老顾的检验结果吧。”我答非所问。

“可是他为什么要杀那两个女孩子?怎么想都觉得不可能是他啊。”

“如果仅仅从可能的角度看,那郑校长是有作案时间的。”我谨慎地说,“葛瑶被害时,他在酒店。实验高中的老师都是自己住单间,所以没人能给郑校长做时间证人。任旭玲被袭击时,校长也是独自在五二二房间,那是最靠近楼道窗户的房间,所以他找准机会掷下灭火器后迅速返回房间,被发现的概率很小。”

“仅仅从可能的角度?”秦思伟玩味地看着我,“也就是说,从其他角度看,就是另一回事了,对吗?”

我笑而不答。他有点急了,说:“你倒是说明白啊,老是让我干着急!”

“有些事情是急不得的。”

“反正我很难相信郑校长是凶手。”他坚定地说,“还有,他真的是自杀吗?”

“从当时的情况看,这似乎没有什么好怀疑的。郑校长坠楼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在一楼大厅采指纹。”我说,“忘归宾馆只有六层,所以没有装电梯。你和老顾一直在楼梯口,有什么人上楼下楼都应该看得到吧。”

“只有李海霞上去了一趟,不过郑校长坠楼的时候她已经下来一会儿了。”秦思伟想了想,“不过宾馆侧门还有一个楼梯,而且案发的时候我没看见孙亮和尹玉芬。”

“陈信业说,他们去温泉那边的烧烤餐厅了。”我提醒他,“不过园丁亲口对我说,郑校长是跳下来的。”

“园丁在干活,怎么会一直抬头看着五楼?她只不过是看见郑校长摔下来而已,然后想当然地说是跳下来的。”

“还有,五二二的房门是从里面插上的。”

“但窗户是开着的,所以也不能算是密室嘛。”他固执地坚持,“再说啦,这种从外面拉上插销的诡计,不是很老套了吗?”

“密室?诡计?”我笑得前仰后合,“你推理小说看得太多了吧?你以为天下凶手的脑袋都被门夹了,殚精竭虑地设计一个复杂的戏法陪你们警察玩智力游戏?用最小的代价换回最大的收益是人的劣根,谋杀也一样。没有几个凶手会干费力不讨好的事情。嘿嘿,起码在我看来,杀人这种事也得算算成本和收益,虽然方法很多,但是越简单越好。”

“这么说你相信郑校长是畏罪自杀喽?”秦思伟瞪着我,“那你说说,他杀葛瑶和任旭玲的动机是什么?”

“那个,根本是两回事。”我叹气,“如果混为一谈反而会找不到头绪。”

“你……”他迫不及待地想追问。我做了一个打住的手势:“什么都不要问我,我需要时间。”

“你已经知道了,对吗?”他还是忍不住问了。

“确切地说,我只是找到了一个符合常理的解释。”我点点头,“但是需要时间来证实我的判断——这道大菜还差最后一味调料呢。”顿了顿,我问他,“你相信我吗?”

“我……好吧。”秦思伟带着几分疑虑地妥协了。

这一晚上,忘归宾馆热闹得出奇。警察来来去去,到处是关于女学生被袭击和郑校长自杀的议论。第二天一大早,老顾带着一对肿眼泡来敲门了,说是要跟我和秦思伟单独谈谈。

“真的是想不通了。这一定是个阴谋,彻头彻尾的阴谋!”一坐下,他就开始嚷嚷,“可我就是不明白,那个疯子是怎么做到的。”

“灭火器上的指纹真的是郑校长的吗?”我问他。

“对,是校长的,没错。”他愁眉苦脸,“但他不可能是凶手啊。”

“五二二房间里也没有找到其他人的痕迹?”

“检验还没有做完。但是那个园丁一口咬定,她听见头顶上有动静,就抬头看,正看见郑校长跳下来。还有,遗书已经证明是校长亲手写的。唉,人证、物证,我快要疯了!”

“为什么要疯,这么说来……你差不多可以结案了。”

“开什么玩笑!”老顾的语气里夹着几分怒气,“校长的为人我了解,打死我也不相信他会杀人!而且,他也没有理由要杀那两个孩子呀!”他扑过来拉住秦思伟,“老弟,这次哥哥可全靠你了,你得帮我啊!”

“我……我怎么帮啊。”秦思伟不情愿地说,“按你的说法,已经证据确凿了呀。”

“不,一定有蹊跷。”老顾稍微克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我今天早上刚得到消息,郑校长立了一份奇怪的遗嘱,把自己所有的财产都留给了葛瑶。”

“遗嘱?那是什么时候的事?”秦思伟的耳朵竖起来了。

“遗嘱是春天的时候立的,三月底。”老顾说,“郑校长在遗嘱中说,他已经是肝癌晚期,最多活到年底。这个从法医的报告里也得到了证实,他确实病得很重。我问了李海霞老师——她和校长关系不错。李老师告诉我,校长去年暑假体检时检查出了癌症晚期,但是他一直对外隐瞒着自己的病情,学校里也很少有人知道这件事。在遗嘱里,校长委托律师事务所拍卖他的两处房产,所得的收入和他的银行存款一起作为基金,为葛瑶支付上大学的费用和每个月两千元的生活费。等葛瑶大学毕业时,剩余的钱一次性过户给她。”

“郑校长名下的财产价值几何呢?”

“我刚问过律师,大概六十来万吧。我们这个小地方,房子不如你们大城市值钱。不过也不算一笔小数目了。”

“校长有其他法定继承人吗?”我问。

“没有。”老顾摇头,“他老伴三年前病故,又没有子女。”

“这样的话,也算不上奇怪嘛。”秦思伟说,“他似乎很喜欢那孩子,替她出学费,还让她住在自己家。对了,还有谁知道遗嘱的事呢?”

“律师说,校长立遗嘱的时候葛瑶在场。除此之外就不得而知了。”老顾对得不到支持有些不满,“也许是我想得太多了吧。可是,既然校长要把所有财产留给葛瑶,就更没有杀她的道理了呀。”

“会不会……葛瑶手里有郑校长的什么把柄?”秦思伟的想象力复苏了,“她一直住在郑校长家里,说不定看到听到了什么事情。高考期间任旭玲正好也在校长家,于是她又把这件事告诉了任旭玲,可能是有意的,也可能是无意间说了出来,给自己和任旭玲都招来了杀身之祸。郑校长当时立遗嘱,也许是为了暂时封住葛瑶的嘴。”

“这……也不是没有可能。”老顾勉强表示同意,“但会是什么事呢?校长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我还是觉得匪夷所思呀。”

“似乎没有更好的解释了吧。”秦思伟犹豫地说,又拿眼睛瞟我。我借口去咖啡厅买杯饮料,逃了出来。

大厅里聚集着不少等待出发去乌兰布统草原或者达里诺尔湖的游客。李海霞正在接待处和满面春风的大堂副理理论。

“李老师,我们已经问过五楼所有的服务员,没有人去打扫过那间房。”大堂副理客气地说,“我想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什么误会呀!在你们宾馆丢了东西不找你们找谁?”李海霞气势汹汹。

“算了,李老师。”一旁的陈信业做着和事佬,“别跟这儿耽误时间了。一件旧校服而已。”

“怎么了?”我凑了过去。

“小玲的校服居然莫名其妙就找不到了。”李海霞哼了一声。

“确实没有人看到那校服。”大堂副理依然微笑着。

“算了,走吧,一车人等着呢。”陈信业拖着李海霞的胳膊,对我说,“没事。我们回经棚了,再会啦。”

跟他们说了再见,我到外面的田野里散了散步,回到宾馆已经是中午时分。老顾终于走了,秦思伟一个人坐在那里发呆。

“还是说不通嘛。”他沉着脸,“如果郑校长杀了葛瑶,那两个土豆是怎么跑到孙亮的袋子里的?郑校长并没有去温泉呀。而且,如果袭击任旭玲的是他,为什么他会傻到留下自己的指纹?现在白痴作案都知道戴个手套。”

“你刚才还给老顾支招呢。”我笑了,“不是已经认定是郑校长因为某个不为人知的秘密而杀人灭口了吗?”

“除此之外,也找不到更合理的动机。”他有些沮丧地说,“但是真的很不靠谱,也只有老顾那家伙才会相信。可是如果不是他,凶手又是怎么做到的?”

“行了,别伤脑筋啦。这事还没结束呢。”我打开旅行箱,把衣服一件件塞进去,“山重水复疑无路的时候,也许就是转机到了。”

“你干什么呢?”他好奇地探头过来。

“收拾东西,回家。”我头也不抬地说,“我们在这里待得够久了。你再不回去,刘局可要不高兴了。”

“可你不是说,这里的事情还没结束吗?”秦思伟不甘心地说,“也许应该问问任旭玲郑校长的事情。”

“她已经被老师带回经棚了。我觉得老顾还没傻到不派人保护她的地步。”我合上箱子盖,“你放心好了,要不了多久,那老兄肯定又会找上门啦。”

几天后的一个中午,我正躺在沙发上敷面膜,秦思伟带着风尘仆仆的老顾闯了进来。我在他们诧异的目光中狼狈地钻进卫生间,神速地把脸上的一层绿色泥膜洗干净,出来给他们准备茶点。老顾蛮挑剔的,不喝咖啡也不喝碳酸饮料,于是我泡了一壶菊花普洱茶,配了一碟上午烤好的玫瑰酥。

“什么风把你给吹来啦?”我假装不明白老顾的来意。

“别提了,又出事了。”他喝了一大口茶水,抹抹嘴,开始给我讲他的烦心事,“你们走了以后,我一直在查郑校长的事,但是四处碰壁。上面催了好几次要结案,都被我给顶回去了。因为怕任旭玲再遇到危险,我派人日夜在她家外面监视。她父母都是公务员,白天要上班,所以我还派了一个女警员陪着她。考虑到那丫头的个性,我特意请李海霞老师也去她家作陪,怕她跟一个不熟悉的警察单独待着会不舒服。”

“安排得很周到啊。”我赞赏地说,“到底出什么事了呢?”

“别急,听我慢慢说。”老顾好像好几天没喝水了,端起茶杯又灌下去两杯,“开始一切都很正常。实验高中的一些老师也去探望过任旭玲。孙亮和陈信业是结伴去的,尹老师带她儿子王哲也去过一次。王哲是任旭玲的同学,去看看也没什么说不过去的,而且他们走后,也没发生什么不寻常的事情。可是,前天一早,邮局送来一个包裹,是寄给任旭玲的,没有发件人的信息。我拆开包裹检查了一下,你猜里面是什么?你要是猜到了我改姓你的姓!”

“是她在忘归宾馆丢失的那套校服吧。”我笑了笑。老顾要是跟着我改姓黎,我倒是没太大意见,虽然觉得“黎宁”听起来不怎么顺耳。

“哇!你……你怎么猜到的?”老顾喊了起来。他的脸一下子红得像发高烧,估计是为自己刚才的口不择言后悔不迭。

“先别管我怎么猜到的。你倒是说清楚,到底出什么事啦?”我有些急躁地催促他回到正题上去。

“唉,到底出了什么事我现在还没搞清楚呢。”老顾耷拉着脸,“我检查了半天,那校服并没有什么不妥,就把它拿给了任旭玲。那孩子看了校服以后脸色就变了,问她怎么回事也不说。然后,当天晚上十点多快十一点的时候,她突然拉开自己卧室的窗子跳了下去。”

“自杀?”我多少有些意外。

“根据在她家和外面蹲点的侦查员的描述,是她自己跳下来的。”老顾说,“当时李老师回家去了,任旭玲的家人还有我们的干警在客厅。她一个人在房间里,就突然拉开窗子跳了下去。唉,她原本今天要去大学报到的。”

“那她现在怎么样啦?”我急切地问。

“还活着,在ICU里观察。医生说,保住命没有太大的问题,不过一条腿可能会落下残疾。”

“活着就好。”我心里暗暗松了口气,“这件事终于可以结束啦。”

“结束什么呀。我们正在追查那个包裹的来路,这里面一定有问题。”

“不用查了。那包裹是我寄给任旭玲的。”我咬着玫瑰酥。

老顾被茶水呛到了,拼命地咳嗽起来。秦思伟也被吓了一跳:“你寄的?你什么时候寄的?怎么不告诉我?为什么呀?”

“你们真的不知道吗?”我收起笑意,“她才是忘归宾馆命案的真凶啊。”

“她?”秦思伟骇然地看着我。老顾咳嗽得更厉害了。

“别急,我们还是从头说起吧。”我给他们添了一些茶水,“葛瑶的尸体被发现后,有两个问题让我很迷惑。首先是凶手的动机,这个我们之前也反复讨论过,似乎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结论。仇杀实在谈不上,情杀也很勉强,还有一种可能就是灭口。但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孩子,能知道什么惊天动地的秘密呢?实在有些令人费解。第二个让我想不明白的问题,就是水池边的那套衣服。虽然更衣室没有开门,但是葛瑶为什么不把衣服放在墙边的躺椅上,而是扔在潮湿的地上?这不合常理。或者,不是葛瑶,是凶手故意这么做的,那又是为什么呢?一时间我也想不出个所以然。

“后来,孙亮的一番话引起了我的注意。他说葛瑶不到三十分钟就做完了高考试题而且拿了近满分。分数高没什么好奇怪的,葛瑶的智商已经是一个不容怀疑的命题。可奇怪的是,她怎么可能那么快就把试卷做完?就算她是个超级天才,做卷子总还需要把题目看清楚吧?尤其是高考英语考试,题目里有大段的阅读理解,读上一遍文章也需要时间。还有作文,她总要构思的吧。我当时就想,把答案和作文抄一遍也得二十分钟呀。所以,尹玉芬认为葛瑶提前看过考题,我觉得是个合理的解释。但是孙亮又坚持说测试是在高考题目和答案公布前做的。那么,一个人怎么样才能在试题公开前见过考题呢?就只有一种情况——她参加过今年的考试!

“之前我就注意到葛瑶和任旭玲两个女孩儿非常相像。尹玉芬也说过,任旭玲之前的成绩并没有这次高考成绩好,至少她的成绩不稳定。而从老师们对葛瑶的描述看,这个天才少女似乎很符合高考状元的条件。这样,我就有了一个连自己都觉得很荒唐的想法——难道是葛瑶代替任旭玲参加了高考?这么一来,困惑我的那两个问题就有了合理的解释。而后来,冯丽萍关于葛瑶拿走两个土豆的证词更加坚定了我的想法。

“一听到那件事,我第一个反应就是幼稚。这种孩子气的小把戏也只有那个年龄段的小家伙能想得出来,一个心智成熟的成年人是不会用这种手段去混淆视听的。因为越是看起来反常、复杂,甚至诡异的表象,越容易露出马脚,操作的过程中,也很容易发生纰漏。反而是平常的手法,合乎常理的事件,才越会让人找不出毛病所在。”

“小把戏?”老顾迷迷糊糊地问,“什么小把戏?”

“你真的以为拿走土豆的是葛瑶?错了,那是任旭玲!冯丽萍也说过,她和葛瑶之前从来没有接触过。那天她又忙着干活,只不过瞥见一个侧影或者背影而已,所以她把外貌相似、又穿着一样衣服的任旭玲想当然地认为是葛瑶。其实葛瑶那时候已经不在人世了。”我喝了一口水,“事情的经过差不多是这样的:任旭玲和葛瑶约定的会面时间是下午两点而不是三点,在到达泳池后,任旭玲趁葛瑶不备,将她溺死。这个过程中,她自己身上也溅上了不少的水。所以,她脱下被打湿的衣服扔在池边,任它们被水浸透,再穿上葛瑶放在躺椅上的干净校服。然后,她跑到厨房拿走了两个土豆,想转移警察的视线。接着她去和几位老师会合,一起去了温泉。泡温泉的时候,她找了个机会,把土豆塞到孙亮的袋子里。这又是一个幼稚的败笔,想嫁祸于人,结果反而让我进一步确认了她就是真凶这个判断。我之所以说她幼稚,是因为她整个计划的成功全靠运气。如果葛瑶的尸体在两点半前被发现,对照冯丽萍的证词,任旭玲立刻就会被发现,想跑都跑不掉。还有,如果冯丽萍当时不是忙着刷洗碗碟,抓住了任旭玲,那么她也会被识破——就算有些相似,但毕竟是两个人,细看还是很容易分辨的。

“至于动机呢?我们都知道,替考一旦被发现,两个人都会受到严厉处分,任旭玲的大学录取资格就会被取消。她告诉过我,葛瑶是个心直口快的女孩子。正因为如此,她担心自己的秘密会被葛瑶说出去,所以为了万无一失才起了杀人灭口的心思。但是这时候有一个问题我还是想不明白,就是任旭玲为什么要葛瑶替她参加高考。陈信业说过,她考个一流的大学完全没有问题,无非就是能不能拿到自治区第一。这个高考状元对她有这么重要吗?另外,葛瑶也不是个傻子,自然知道替考的严重性。就算是好朋友,她会轻易答应这种事吗?”

“我也不明白。”秦思伟说,“而且任旭玲是怎么安排自己被袭击的呢?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吧。郑校长的死难道也是她……不可能吧?事发的时候她一直在楼下呢,难道她还有个同谋替她做了这些?”

“我早就告诉过你,那是两回事——葛瑶的死是一回事;任旭玲被袭击,还有郑校长的死,又是另一回事。虽然有些联系,但是必须分开来看。”我说,“任旭玲被袭击确实吓了我一跳。没错,她是无法安排这件事的。如果不是我碰巧在旁边,她必死无疑。不过也就是这件事,让我注意到了这个案子里另一个重要人物——郑校长。

“郑校长一生的夙愿就是培养一个高考状元,这个在经棚实验高中已经是人尽皆知。可是,眼看退休将至,他自己又身染绝症,这个始终没有实现的夙愿就成了校长内心的隐痛。他为了得到一个高考状元,已经到了偏执的程度。我想,他原本是寄希望于葛瑶的,葛瑶想提前报名参加高考也是校长授意的。无奈这违反国家的规定,只能作罢。但是郑校长还有一个B计划。这个计划是他实现梦想的最后一个筹码,所以他很早就着手准备了——也就是所谓的军事化管理。其实换衣服剪头发不能培养出什么状元,这一点郑校长很清楚。但是军事化管理的最大好处就是能让全校的女生看起来都差不多,尤其是任旭玲和葛瑶这两个原本就有几分相似的女孩子。”

“你……你是说,郑校长安排葛瑶顶替任旭玲参加了高考?目的就是在自己死前得到一个高考状元?”老顾一副快要崩溃的样子。

“没错。我已经查过了,这几年内蒙自治区的高考考场安排是在学区里的电脑随机排位。今年任旭玲就被安排在经棚三中参加的考试。随机排位的结果是一个考场里几乎都是不同学校的考生,谁也不认识谁。这个安排对郑校长的计划非常有利。其实,即使有那么一两个实验高中的学生和葛瑶同场考试也不用担心。因为高考事关前途命运,大家都严阵以待,谁也没闲工夫去观察其他的考生。但是郑校长还是不放心,于是干脆把任旭玲接到自己家里,每天开车接送。其实谁也没想到,他接送的是葛瑶。而他之前立的那份遗嘱,也是为了说服葛瑶去顶替任旭玲考试。葛瑶家境贫寒,能够有一笔钱资助她上完大学,将来又有钱给她爸爸治病,对她而言无疑是很大的诱惑。我想,就是这个原因,她才答应了校长的要求。至于任旭玲,不参加考试就能上大学,还凭空得到一个高考状元的名头,傻子才不乐意。不过郑校长千算万算,却没有意料到任旭玲这个平时不爱说话的小丫头竟然有那么狠毒。说真的,一开始我自己也觉得不可想象。

“我想,听到葛瑶遇害的消息,郑校长立刻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他从没想过就因为自己对高考状元的固执,竟然会害死葛瑶。悲愤之余,他决定亲手终结自己引发的这场罪恶,然后再自我了断。于是,他支走了李老师和我们,偷偷溜到楼道里,掷下了那个灭火器。只可惜,老天没有给他这个机会。我救了任旭玲的命。郑校长知道,你们很快就会在灭火器上找到他的指纹,他也已经没有力气再去做什么。所以,他留下一张晦涩的遗书,从窗口跳了下去。他说得没错,忘归宾馆里的悲剧,是他一手造成的。就为了一个虚名,他精心设计了一场骗局。而同样是为了保住那个虚名,任旭玲竟然不惜牺牲自己好友的性命。”

“那校长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们任旭玲是凶手?”老顾揉着脑袋,“天哪!竟然会有这种事吗?”

“他是顾及实验高中的名誉吧。”秦思伟好像想到什么似的点着头,“如果指证任旭玲,那么替考的事情就必然被揭露。他可以说那是他的个人行为,但是没人会相信的。学校甚至学区都会受到牵连。郑校长大学毕业就在实验高中执教,对学校有很深的感情。因为自己的一念之差毁了学校多年积累起来的名声,他实在不想看到那样的事发生。我看,他最后已经极度后悔但是又无从选择了,所以才会留下那样的遗书,既不明确承认,也不否认。”

“我不相信!”老顾拍着桌子大喊,“你们都是瞎猜,没有证据!”

“证据就在这里。”我从茶几上拿起一页纸递给他。

“硅酸钠……硫酸……钠,非离子……表面活性剂?聚……羧酸脂?氯漂白剂……”老顾笨拙地读着上面的数据,“这是什么玩意儿?”

“对任旭玲那件校服的检验报告。”我说,“校服是我趁你们都在楼下的时候,从她房间里拿走的。因为当时没有任何可靠的证据可以支持我的推断,思来想去,也只有那件校服或许能帮上忙了。回到北京以后,我请了一个搞化学的朋友帮我做了检验,从校服上的一块污渍检验出了上面的那些成分。我对化学也是一知半解,朋友告诉我那是一种酒店厨房专用的洗碗粉的成分。任旭玲的衣服上不应该有这些东西的。但是根据冯丽萍的证词,葛瑶遇害前在厨房洗过碗。所以,那校服应该是葛瑶的,这也就验证了我之前的判断。”

老顾不说话了。

“我得到检验结果后,把校服寄给了任旭玲。她是个聪明的孩子,应该明白这里面的潜台词——已经有人知道她是真凶了。”我继续说道,“我是想逼她去自首。当然,如果她仍然执迷不悟,我再让思伟把检验报告和事情的经过告诉你。没想到,任旭玲竟然会自杀。也许她也很后悔做了这样的事,还间接地害死了校长,不想再受良心的煎熬吧。不过还好,她没有死。否则,我心里会不安的。”

“你应该早点告诉我嘛。”老顾有些不悦地说,“我这几天都没合眼呢,就在想这个案子。谁承想你们早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不是我们,是她。”秦思伟更正道,“我也一直蒙在鼓里呢。问她也不肯说,老是说时机不到。”

“我只是有了一个推论,就像一道精美的大菜里没有加盐,毫无意义。必须等校服的检验结果出来才能确定自己是对是错。”我盯着茶杯里漂浮的菊花瓣,“说真的,我倒希望是我错了,虽然怎么看那都是合情合理的解释。”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快到十月了。国庆和中秋临近,大街上的鲜花和彩旗多了起来,各种借着国庆名义的促销活动把大批人流吸引到各大商场。我的小店也不失时机地推出几种新品咖啡套餐,冠上什么普天同庆、盛世华章、彩云追月的名头,卖得比想象中的火爆。原来人们还是喜欢这一套,噱头为王,标题取胜,内容是不是过硬倒是其次的了。

“我弄不死你们!小样!”秦思伟正在厨房和几只大闸蟹较劲。螃蟹张牙舞爪地挥动蟹钳一通乱夹,做着最后的垂死抗争。

“你确定不要我帮忙?”我倚门看着他忙活。

“不用,我能搞定。”他把刷洗干净的螃蟹丢进蒸锅,“几只小螃蟹,也敢跟我斗?”

“你好厉害哦!”我偷笑。

“讨厌!”他扬起下巴,“刚才忘了说,老顾今天来电话,说给咱们寄了一箱风干牛肉过来。”

“他那边怎么样?”

“你说经棚实验高中的案子?听说任旭玲已经可以出院了。她也承认了自己的罪行。不过那孩子还不满十八周岁,老顾想帮她争取一些宽大的机会。而且,顾及到实验高中的名声,警方并没有公开全部的案情。”

“替考的事也被压住了吧。”我嗤笑,“我说最近那么多高考舞弊案的新闻,却没有听到那件事的一点消息。那不仅仅是顾及实验高中的名声,也是顾及他们教育局的名声吧。”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秦思伟说,“随他们去吧。反正我们帮的忙已经够多的了。哦,对了,陈信业被提拔做了经棚实验高中的校长。”

“他?不是说尹玉芬会接班吗?”

“替考的事,虽然没有对外公布,但是内部总要处理的。尹玉芬这个教务处长第一个就有失职之过,提拔是没戏了,能保住位子已经不错啦。而且听老顾说,陈信业上面有人。”

“哦,这样啊。真够乱的。”

“唉,好端端的一个假期,结果遇到这么多麻烦。”秦思伟感慨地说。

“嗯……我以后不跟你出去玩儿了。”我噘起嘴巴,“每次跟你出去总会遇到这样那样的囧事。你这家伙根本就是个‘死神’嘛。害得我玩儿不好,还要帮你那些同行出主意、想办法。哼,没意思透了。”

“你真会倒打一耙哦。”他奸笑,“你才是货真价实的‘死神’吧!我知道的杀人方法跟你一比就是小巫见大巫啦。”

“哦?那我现在就让你见识一下‘死神’的厉害。”我揪住他的耳朵,“选个死法吧!”

“哎呀,饶了我吧。”他嬉皮笑脸地哀求,“死神大人,我可是你最最忠实的跟班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