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吉尼亚的兰利市是所谓“伟大寓于平凡”的最佳例证,在这名不见经传的城市的一条僻静的街道尽头,坐落着美国中央情报局的总部——乔治·布什情报中心。四通八达的情报网络把世界各地的信息源源不断地传送到这里,外表与常人没有什么区别的情报官员总是行色匆匆,不过几十年来,这一切并没有影响小城居民平静的生活。
然而几乎是一夜之间,一个神秘狙击手的出现却开始让人们胆战心惊、无所适从,一向热闹的周末午夜也变得冷清萧条起来。
我靠在马克西姆大厦地下停车场冰冷的水泥柱上,借着暗淡的灯光瞄了一眼手表,已经23点15分了,怎么还不回来?我知道自己没有选择的余地,只是漫长的等待总是不太好受。终于,一辆黑色的福特LTD驶入我的视线,文森特·柯姆赛一脸倦容地从车里钻了出来,手里拎着揉得皱巴巴的风衣。
“晚上好,文斯,很久不见了。”我从阴影里走出来,送给他一个很甜的微笑。
“希颖!”他像孩子一般大叫起来,扑过来抱住了我,“兄弟!真的是你啊!你这几年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文森特的公寓在大厦的17层,透过宽敞客厅的落地玻璃可以看到兰利颇有特色的夜景。房间里布置得简单舒适,看来这家伙混得还不错,只是随处可见的衬衫、袜子、杂志还是给人一种单身生活的邋遢感觉。
“你可真是来无影去无踪。”他把一堆脏衣服从沙发移到藤椅上,给我腾出坐的地方,“红茶?果汁?”
“果汁好了。”我欣赏着墙上的照片,“这些好像还是我们在训练营时照的。”
“美好的回忆啊……”一瓶葡萄汁飞到我的怀里,文森特给自己开了罐啤酒,“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长官,当初为什么就那么走了?连声招呼都没有。我和瑞克为了给你准备庆功会好几天都没睡好觉,可是等到的就是你的一封辞职信和三年的音讯全无!小希,你太不够朋友了吧?”
“我……很抱歉。”我避开他责备的目光,“可是我有我的原因。你知道我当初决定放弃学业加入中情局是为了有机会和能力为父母报仇。尽管如此,我自认为对中情局也是仁至义尽了。”
文森特一脸茫然,不知道我想说什么。
“可是我得到的是什么?好不容易活着从巴尔蒂摩爬回来,还要被隔离审查,接受自己人的审问!换了你会怎么想?”
“我知道这很难接受。可是那也是没有办法啊,你是整个情报网唯一活着回来的人。而且事情很快就澄清了,局长还准备亲自为你颁发勋章,可是你……”
“去他的勋章!我算是明白了,什么正义、公理,全是为了哄骗你为他们卖命罢了。”我叹了口气,“不过文斯,我还是一直把你和瑞克当成我的兄弟的。”
“谢谢。”文森特走过来坐在我的身边,拥住我的肩头,“你知道,能在这个时候见到你真是太好了。小希,我需要你的帮助。瑞克的事……你听说了?”
“我看了电视报导,太可怕了!现在情况怎么样?”
“回来之前我去过医院。医生说会尽力但不要抱太大希望。”他的声音有点儿哽咽,“已经是第12起了,从华盛顿到弗吉尼亚和马里兰,到处人心惶惶……”
“那么,可以确定是连环枪手干的吗?”我直截了当地表示我的怀疑,“文斯,瑞克是个情报官员。如果没有确定的证据,不能排除浑水摸鱼的可能啊。”
“这个……现场附近没有找到弹壳,不过从取出的子弹来看,都是点233口径的来复枪。”
“点233口径的来复枪有17种,这说明不了任何问题!难道没有进一步的资料吗?”
“小希,你知道CIA在美国国内没有执行权,FBI已经明确指出不让我们插手。我也是拐弯抹角才搞到一些七零八碎不知道可不可靠的消息。”
“FBI那边是什么人在负责?”
“一个叫沃森的巡官,去年才从纽约调到弗吉尼亚的,傲慢的家伙!”
“那么,你都打听到什么情报了?”
“比如说,几次案发时都出现过一辆白色的箱形车。还有一点很令人费解,一个搜证警员透露说在案件的现场附近都找到了一张上帝图案的纸牌。牌的背面写着‘可爱的警察,不要白费心思了’,署名是‘上帝’。”
“纸牌?搞什么鬼,这次也有吗?”
“有,笔迹也一样,只是……如果……”
“如果袭击瑞克的人可以像你一样搞到秘密的信息,换句话说,如果他是情报局内部的人——”我锐利的目光直直地投射在文森特闪烁的双眼中,“文斯,你在担心什么?如果你真的需要我的帮助,至少应该让我知道实情。”
死一般的沉寂。文森特的目光落在锃亮的皮鞋上,左手下意识地挠着头皮。我知道他想告诉我一些事情又拿不准应不应该,毕竟中情局的信条就是“无人可以相信,永远不说真话”。
“小希……”他终于打破了沉默的空气,“我现在只能相信你了。不过你必须保守秘密。”
“我发誓不会告诉任何人!”我举起右手,“我猜和鼹鼠有关,对吗?”
“你太可怕了。”他很无奈地点点头,“不错,在‘911’之后,CIA内部的问题就暴露无遗了,所以局长亲自挑选了一些可靠的情报官员进行秘密的内部清洗,我和瑞克就是负责总部清洗的案员。经过一段时间的调查,我们发现在总部处长一级的官员里可能存在一只大鼹鼠!那天一早,瑞克去华盛顿和一个线人见面,下午还没回到局里就出事了。我怎么能不怀疑?”
“恕我直言,文斯,清洗中情局内部的耗子可是人家FBI的工作。你们这种行为是越权办案。要是让司法部知道了,大家都不好过!”
“所以我现在非常被动,你倒是说说我该怎么办?”
“这个……瑞克的随身物品你总该检查过了吧?”
“当然。只有钱包、几张收据、记事本……还有他的手枪。没有任何东西遗失的迹象。”
我立刻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情报官员其实并不像人们想象的那样总是在生死线上挣扎,除了外派执行特殊的任务,其他时候没有必要也不允许随意配枪的。我也是在“改行”以后才习惯了枪不离身的日子。如今瑞克在总部和特区之间行走居然也不忘带枪,难道他知道自己会有危险?为什么?
“小希!”文森特捅了我一下,“有什么想法吗?”
“其实也简单,连环枪手和鼹鼠,只要捉住其中一个不就有答案了?”
“和没说一样!”他好像很失望的样子,“你要能随便捉住其中一个,下半年的《时代周刊》的封面就不会有别人的位置了。”
“呵呵,没那么玄吧。他们也是人,只要是人就会有弱点有破绽。比如……”我微微一笑,环顾着四周,“我现在需要一台可以连接到因特网的电脑,不过要保证安全。”
“我书房里的就可以用,而且是连接在CIA内部的网络里,绝对是安全的。你想干什么?”文森特被我突如其来的要求搞得很是摸不着头脑。
“别急,会让你知道的。”我起身向他的书房走去,“我今天要熬夜,有工夫帮我煮一大壶咖啡好了。”
清早的阳光透过半掩的窗帘照了进来,我关上电脑,揉揉发涩的眼睛,活动着酸痛的肩膀。
“几年不见,你居然迷上了因特网。”文森特端着一盘火腿煎蛋和一杯果汁走进来,“一宿没合眼不怕起皱纹吗?呵呵。”
“说风凉话之前要搞清楚人家的动机,文斯。”我接过盘子狼吞虎咽地把早餐打扫干净,“你现在马上给联邦调查员打电话,告诉他们连环枪手应该在夏洛茨维尔北部这10平方英里的地区。”一边说,我一边用铅笔在画满小点的地图上勾了个圆圈。
“你说什么?你怎么会知道?”文森特的下巴好像都要掉下来了。
“我说过,只要是人就有弱点。那张纸牌让我想起了偏执症晚期。”我捶着僵硬的双肩,“这种人的弱点就是不能容忍别人的不屑和贬低,更不会答应别人抢去他的风头。”
“那你在因特网上都干了些什么?”
“非常简单。我大放厥词说我就是‘上帝’,很快他就沉不住气出来和我吵嘴了,呵呵,其实他比我想象的聪明一些,来来回回换了十来个IP地址,不过还是一样逃不掉!我想他现在一定躲在他的车里呼呼大睡呢,正是下手的好机会哦!”
“为什么是在车里?”文森特似乎对我跳跃的思维不太习惯。
“废话!他一直在换地方,每一次都相隔好几英里,没有车能行吗?而且对他来说车比房子安全,随时可以开着逃跑啊!”
“最后一个问题,老大,你怎么知道他一定会上网?”
“我不知道,不过即使他不上网消息也会很快传开,他早晚会露面的。好了,给FBI打电话,让他们抓紧时间吧。”
“我要亲自逮住那个混蛋!”文森特抓起外套就走。
“站住文斯,这是FBI的事,你无权插手。”我把他拽到椅子上,摘下电话听筒塞在他手里,“给他们打电话,告诉他们到夏洛茨维尔的北部地区去找一个40岁左右,中等身材,曾经在海军陆战队服役的男人。他是个教徒,应该还有个帮手和他生活在一起。而且此人十分危险,让他们多加小心。”
“我真怀疑你是基督耶酥!能不能告诉我他叫什么名字?”文森特手拿着话筒,睁大迷茫的眼睛看着我。
“看来你的心理分析课程已经全还给老师了。”我耸耸肩膀说,“他是个偏执狂,偏执是有潜伏期的,一般在35岁以后才会发病,经过几年会变得严重;偏执狂一般都是中等身材,而且他们极其重视自己外表的修饰和锻炼;自称是上帝,就说明他是教徒,认为自己的行为是上帝的光荣;他胆大心细次次命中,表明他是受过严格专业训练的;最后,没有帮手怎么可能得手后迅速清理现场然后开车逃跑?”
“好吧,好吧!”文森特举手投降,拨通了电话,“请找沃森巡官。我是中央情报局的柯姆赛……”
“现在我要好好睡上一觉了,吃午饭的时候叫醒我。”我伸了个懒腰,“下午我们分析一下瑞克的记事本,明天去华盛顿玩玩。”
傍晚时分,FBI抓获连环枪手的特大新闻传遍了全美国乃至全世界。不出我所料,联邦调查员在夏洛茨维尔北部地区的一个偏僻小巷里发现一辆可疑的箱形车,两个歹徒正在车厢里睡大觉,直到被弄上警车还迷迷糊糊不知道出什么事。沃森巡官成了风云人物,喋喋不休地对着广大媒体夸耀着联邦探员的足智多谋和英勇无畏。
“小丑!”文森特“啪”地关上了电视机,满腹牢骚地看了我一眼。我没说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说——CIA和FBI的矛盾由来已久,其实说到底不过是狗咬狗一嘴毛罢了。
汽车拐上高速公路,我拉下一点儿车窗呼吸着清晨新鲜的空气,精神为之一振。文森特把一支口袋枪塞到我手里:“可能会有麻烦的。保护好你自己。”
我不声不响地把那小巧玲珑的东西丢到储物盒里,从怀里抽出一把SGI-P210,炫耀似的晃了晃,将一把银顶子弹“啪啪”地压入弹匣。
“西格系列!枪中的劳斯莱斯哦!”他摇摇头,“你一点儿都没变,对枪还是那么着迷。不过,你办理许可证了吗?”
“记不记得我救过老法官的命?他已经同意给我许可证了,只是这两天太忙,没有去取。”
“真有你的!这么久没参加实战,还能百发百中吗?”
我笑了笑没有回答。如果文森特知道我这几年都在干什么,一定会吓得把车开到沟里去的。不过他说的有道理,麻烦的事还在后面呢。
安吉拉花园算是蛮高级的社区了,仿古建筑的房子安静地坐落在梧桐掩映之中,是高收入人群理想的退休居所。文森特简单介绍了一下我们要见的这位线人——曼尼先生的情况,伸手按了按一座大宅的门铃。等了一会儿,居然没人回答。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了上来,我拉拉文森特的衣角,示意他到后面去看看。厨房的后门是虚掩着的,我们踮起脚尖穿过幽暗的过道来到客厅。一种古怪的气味飘来,我们交换了一下眼色,不约而同地握紧了枪柄。
客厅的碎花波斯地毯上直挺挺地躺着一个人,他胸前的白衬衫染成了黑褐色,旁边是翻倒的小茶几和破碎的咖啡具,看来这里曾经有过一场不太激烈的搏斗。
“该死!我们晚来了一步!”文森特咬牙切齿地说。
“恐怕不止一步哦!这老家伙死了有4、5天了。”我用丝巾垫在手上,小心地摆弄着尸体,“9毫米手枪……近距离射穿了心脏。是无声手枪,而且这里的人都是老死不相往来的,所以尸体才一直没有被发现。”
“我们走,还是叫警察来接手吧。”文森特叹了口气。
“等等!”我起身的一瞬间,仿佛瞥到沙发底下有什么东西一闪,伸手一摸,竟然是一个子弹壳。
“这是……九头蛇-沙克!”我在阳光下仔细端详着它,“联邦政府现在还拥有这种子弹的专有权吗?”
“我看一下。”文森特接过弹壳,脸色顿时紧张起来,“是CIA专用的子弹!该死的鼹鼠!”
“看来他本来没准备要杀人,只是两人言语不和扭打起来才错手开了枪,慌忙离开的时候忘记了毁灭证据,连门都没有关好。”我拍拍文森特的肩膀,“回去调查一下一周之内谁离开过总部,最好找到嫌疑人的枪做个比对。”
华盛顿的无功而返和被FBI抢了功劳对文森特来说已经是够郁闷的了,当他发现最近两周之内他的怀疑对象们因为红色警报一直被要求在总部待命,根本不可能抽身到特区去杀人的时候,就更是雪上加霜了。
“不可能!难道我们一直都错了?”晚上一回到公寓,他就板着一张苦瓜脸向我诉起苦来,“两年的时间啊,白费了!”
“文斯,你还忽略了一种可能。”我沉默了一会儿,觉得有必要提醒他,“我问你,瑞克的手枪是什么型号?”
“一支柯尔特警用左轮……小希!”他喊了起来,“不可能!”
“我不知道什么事是不可能的。不过柯尔特警用左轮配备的就是九头蛇-沙克的弹匣。”我冷静地注视着他发红的脸,“你在这一行年头也不少了,怎么还是感情用事?”
“我检查过他的弹匣,一颗不少。”
“职业情报员说出这种话不脸红吗?把一颗子弹上膛后再装入新的弹匣不就可以了?”
“我……”文森特垂头丧气地向书房走去,“我现在给实验室打电话,那里应该有人值班。”
第二天傍晚,当文森特蔫头耷脑地走进房门,我知道我不幸言中了。
“不争气的家伙!”他把外套摔在地板上,“他怎么能这么做?!”
“不要激动,现在还不能认定瑞克已经叛变了。”我沉思了片刻,“曼尼死了,他自己也是命若悬丝……关于那个连环狙击手,有什么突破吗?”
“今天沃森破天荒地透露了一点儿审讯的内幕给我。”文森特苦笑了一下,“算他有点儿良心!据说那个变态承认12起案件都是他做的,而且交代得很清楚。看来是不会错的。”
“也就是说,我们当务之急是要把耗子给揪出来!”我用手肘捅了捅他,“沉住气,兄弟,我会帮人帮到底的。”
笃笃笃……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我们的谈话。
“柯姆赛老弟!开门,我是沃森!”门外响起洪亮的男中音。
“沃森?他来干什么?”文森特嘟囔着向门厅走去,片刻之间,我听到门口一阵骚动,几个西装笔挺的男人冲进了客厅,每人手里都捏着左轮枪。
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人踱了进来,文森特紧随其后,脖子上青筋暴跳:“沃森,你要干什么!FBI居然到我这里撒野!无法无天了!”
“别急啊老弟,我不是冲着你的。”他彬彬有礼地向我点头示意,“黎希颖小姐?我是FBI的沃森巡官,我们有几件谋杀案需要你协助调查。不过鉴于黎小姐与中情局的渊源,我就不用宣读米兰达警告了吧?”
“听着沃森,马上从我的客厅滚出去!”文森特拳头攥得咯咯直响,眼看就要扑上去把沃森给撕了似的。
“别这样文斯,我很荣幸能和联邦调查局合作。”我从容地站起来披上风衣,“巡官,我希望你可以对你做的事负责。”
“我当然可以了。”他皮笑肉不笑地咧了一下嘴,做了个“请”的动作。
“放心文斯,我答应你的事就一定会兑现,现在你只要耐心等待就可以了。”我对文森特眨眨眼睛,转身不屑地扫了一眼神经兮兮的联邦探员们,大步向门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