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你的时候。
我的心里已经炸成了烟花。
需要用一生来打扫灰炉。
——
周一到校,平安便把校服费还给老师。
上午两堂课结束,她感觉无精打采,脑袋昏沉,可能是周末兼职太累,大课间做完操还剩二十分钟,索性趴在桌上,闭眼休息。
窗外的枝桠随风摇摆,树影婆娑,临市闷热潮湿的梅雨季要下好长时间,雨水翻涌,窗户迷潆一片。
平安坐在位置削铅笔,小刀明明不太好使,却意外将她的手指划开道口子。
她倒吸一口气,望着鲜红的血液,眼皮一直在跳,总觉得即将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直到自习课应验她的想法。
坐在她身后的人用力踢了踢她的椅子腿,平安的后桌是个脾气极好的男生,不太可能做出这种行为。
她回头看,总共三个女生,中间的女生打着耳骨钉,嘴里嚼着口香糖不怀好意望着她:“出来,找你聊点事。”
经上次的事,平安有点怵她:“鹿雪,我和你没什么好谈的。”
鹿雪带了点狠劲,按住她的后脑勺,凑到平安耳边:“你肯定不想自己打工的事情被同学知道吧?”
闻言,平安抬起眼:“我跟你们去。”
平安被鹿雪身边两个女生连拉带拽到一楼走廊。
“你想说什么?”
鹿雪死死盯着平安,眼睛里是刻骨的怨毒:“都怪你平安,拜你所赐,如果不是你告状,我就不会被我爸妈教训。”
平安的视线落在鹿雪纤细的手臂上,上面青一块紫一块,像是用什么东西抽打出来。鹿雪的父母特别忙,散养女儿,偏又对她给予厚望,可能是长期的压迫,导致鹿雪心里不健康,和职高的混子谈恋爱不算,更欺负同学索要钱财。
那天平安恰巧撞见这一幕,事后被欺凌的男生家里找上学校,男生供出平安是证人,她不敢撒谎,当着双方父母和老师的面承认了这件事,当天鹿雪被领走,事后平安才听说她父母很严格,想来,是吃了不少苦。
“抱歉。”
鹿雪狰狞的脸上显出古怪的笑意:“贱人!少在这给我假惺惺!今天我也要你好好尝尝丢人的滋味!”
她拿手指戳平安的胸口,用了十足的力道,疼的平安蹙眉:“你干什么鹿雪!明明自己做错了事,干嘛要怪到我头上!”
两人动静闹得不小,早有好事者探出头来观望,没一会,楼上楼下挤满了人。
鹿雪瞧这架势,满眼戾气,从包里掏出一沓照片,确保自己声音让所有人听见:“想必大家都不知道吧?高一七班的平安放学后到处打零工,甚至去了不三不四的地方,你们说,她怎么那么缺钱呢?”
“哦,我差点忘了,平安同学的家境似乎很不好呢,听说她没有妈妈,天啊,真是可怜!”
平安怔愣望着鹿雪手中的照片,周围人的视线让平安体会屈辱的滋味,甚至他们开始议论鹿雪口中说的是真是假,旁观者无一不是恶意看戏。
平安恨不得挖个地洞埋掉自己,拧紧眉心,晶莹的双眸含了怒气:“鹿雪,你别太过分。”
鹿雪懒的跟她废话,一把将她推到雨中,平安差点没站稳摔倒。
下秒,照片砸向她的脸,铺满一地,鹿雪瞧着全身湿透的女孩,眼神像是淬了毒,唇角勾着若有似无的讥笑:“我就算过分,你又能对我怎么样?”
一阵风过,平安缩了缩身子,冷意钻入四肢百骸,她生气,愤恨,想解释,但她什么都说不出口,因为她确实缺钱,没有妈妈。
平安站在原地低下头,听着身边不知事情经过却断章取义的同学窃窃私语,当好合格的跳梁小丑。可紧握的双手告诉她,她不甘心被人污蔑,正要辩驳。
倏然,听见一阵脚步声。
平安闻声抬头,撞上一双茶棕色的眼睛,眉眼清润,像是永恒不灭的星光。
来人生来就受上帝偏宠,撑着把黑色的伞,黑白校服穿的整齐又落拓,从头到脚透着股干净,难掩骨子里矜贵气质,携着风,迎着雨,信步向平安走来。
周遭仿若静止,她好像什么也听不见,只能闻到少年身上一丝若有似无的木质香,让人联想到被空气覆盖的北非雪松。
平安的眼睛起了层薄雾,一瞬不移盯着他,两人隔着重重雨幕,视线猝不及防相遇,少年瘦削修长的手将伞倾斜平安头顶,声质清冽有种安定人心的魔力:“把伞拿着。”
平安不清楚他意图,但直觉告诉她,面前的人不坏,从他手里接过伞,只见他弯下腰,捡起脚边照片,照片上的女孩在昏暗的环境里给客人泡面。
少年懂得周全礼数,知道女孩子脸皮薄,窥了一眼便收回视线。陡然,平安所有的脆弱与委屈皆数被浇熄。
鹿雪心底有点慌,怎么都没想到,顺遂竟然帮平安出头,顺遂这个人,哪怕静静站在人群中,不言不语,也有无形的力量吸引所有人,沉稳与自信让人不敢小觑。
“同学,你说的不三不四的地方是指网吧吗?”顺遂看向对面的鹿雪,眉眼向下弯,分明在笑,笑意却丝毫不达眼底,淡漠又疏离,带了点威慑力:“学校每天有很多人去网吧,我也会去,我们都算不三不四的人吗?”
顺遂父母都是高知分子,各领域的奇才,几代从商,祖上出过开国元勋,家境优渥,成绩拔尖,无不良嗜好,根正苗红的三好少年,家教严谨,温柔知礼。
这样的男生,自是没人敢怀疑品行不端。
雨水敲着伞面,顺遂垂下眼脸,瞧了眼平安,随后扫视众人,声音清醇如酒,低低的飘进她耳中:“这位同学靠自己双手吃饭,很厉害不是吗?”
上课铃打响,同桌陶焉然见平安还没起来,拍了拍她的肩,最后在老师踏入班级前一秒,总算叫醒她。
“昨晚没睡好吗?”
平安似乎做了个很长的梦,敷衍地嗯了声。
她看向教室窗台上不知从哪来的纸飞机,想到那场闹剧最后以雨停告终,她与他最近的距离,是同撑一把伞。
斜阳为他镀了一层斑驳的光晕,侧脸线条流畅,浓密的长睫变成很浅的金色,双眼皮褶皱很深,长身鹤立像是夏天里的一杆竹,风光霁月。
只是他再没多看女孩一眼,逆着光要离开她。
平安像是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哑着声说谢谢。
她本没报希望,他却停下脚步回头。
突然起风了。
学校的梧桐树被吹得哗哗作响,银光穿透翠绿枝叶抖落一地细碎的金晖。
顺遂眉梢舒展开,笑起来周身是一股压不住的蓬勃少年气,声线同早春溪涧戛玉敲冰:“不用谢,你很了不起。”
那一刻,平安听见寺院鸣鼓的声音,在她心间敲了一下。
雨季缠绕成少女懵懂无知的暗恋,随着墙角苔藓肆意生长而悄然降临。
天空流淌湛蓝的颜料,枯叶随风在脚边翻飞,学生并肩而行,临市二中正值放学。
平安背着书包跟随人流往校门走,包上的挂件不时晃动,突然从后方伸出一只手勾住她的脖子,少女瓮声瓮气问:“谁呀?”
徐姩姩从身后跳到她边上,故作埋怨:“你走的可真快,我去你们班找你发现没人,赶紧追出来了。”
平安见是她,唇角情不自禁勾起:“你不是明天才回来吗?”
“快别提了,我们班拉二胡的昨晚吃坏肚子,又找不到替补,只能放弃比赛回来了。”徐姩姩语气不甘又无奈,“没办法,最后一场是团队赛,要是我一个人,肯定能拿名次回来!”
平安摸了摸朋友的脸,宽慰:“没关系,下次还有机会。”
徐姩姩挽过平安,脑袋蹭蹭她的肩,偏头看过去,瞪圆了眼:“刚才光顾着说话,我都没发现,你头发怎么变成这样了,狗啃的刘海,杂乱的短发,谁给你剪的呀!老娘要刀了他!”
徐姩姩声音听起来有些激动,平安拉住她,轻声道:“我自己剪的,刘海是因为当时平宇进来,我吓到了,剪歪了。”
“哈?”徐姩姩旋即反应过来,“是不是你那个继母又作什么妖了?”
平安声线平稳,没什么起伏:“没办法,她嫌我头发太长浪费洗发水。”
“洗个头能浪费多少洗发水?我真是开了眼了。”徐姩姩似是听见宇宙笑话。
“真是太可惜了,我最羡慕你的头发了,又直又顺,还特别亮。”徐姩姩知晓她处境,叹息一声,怜爱地摸了摸平安后脑勺,“不像我天生自然卷,每天都要打理,梳头很痛苦。你家那个老妖婆真是可恶!我的洗发水有很多,早知道都给你了。”
平安其实也很珍视她的头发,因为在记忆中,她的头发最像母亲,平常掉一根她都心疼,更别说把长发全都剪了。
即使不愿意又能怎样呢,她现在还没满十八岁,她需要有人给她交学费,人在屋檐不得不低头,这个道理她懂。
暮色下,平安直视前方,大步向前走,同徐姩姩说,也是在跟自己说:“没事,等考上大学,我就可以摆脱这一切。”
平安吃完饭洗好碗筷后才回屋写作业,还好今天作业不多,快速写完,她偷偷把门反锁,蹲下身子去够床底下破败不堪的银色铁盒,拿出里面摔坏的手机。
家里用不上的东西都会放平安这,前段时间收拾屋子找到这部手机,充上电发现还能用,不过特别卡,徐姩姩之前帮她注册过账号,对方的联系方式早在学校论坛传遍不是秘密,平安费力输入一串熟悉的数字。
纯白头像,名字是【久旱逢甘霖】
背景是仲夏的柏林,富有生命力,绿意盎然。
往下是一道透明的分割线,提醒平安没有资格访问,一如一年前,她第一次遇见顺遂,就知道他们不是同一世界的人,泾渭分明的平行线永远不会交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