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大人。
请让我的心跳小声一点。
——
五月,春色阑珊,立夏铺陈。
浮云高远,天气酝酿着闷热。
“今天地震演习,大概还有两分钟,注意听广播。”任课老师刚走,班主任就来了,“等会有序撤离,不要拥挤,到操场排队站好,明白吗?”
地震演习消防演练每学期都有,规则无需多言,学生们齐声道:“明白!”
校园广播拉响警报,班主任大喊:“同学们,躲桌下。”
按照老师说的大家先蹲在桌子底下,时间差不多了,班主任又说:“第一波震感结束,赶紧去操场。”
警报声像催命符一样,虽然是演习,学生们也没有怠慢,迅速退出教室。
平安在去操场路上跟班里同学走散了,周围男生跑的又急又快,一阵穿堂风而过,不知是谁撞到了平安。
她的脚突然踩到石子,瞬间失去平衡,身体猛然倾斜,双手试图抓住什么来阻止下滑,眼瞅脸要着地,千钧一发之际,有人拉住她的手臂。
轻轻一扯,平安找到支撑点,闻见空气中冷然的木质香。
此时,有什么东西砸在平安鼻尖,不疼,但非常有存在感。
她下意识看了眼天空,烈阳依旧。
原来是太阳雨。
“没事吧?”面前的少年眉心皱的厉害,目光带着询问,“可以跑慢点,不用那么着急。”
平安身形微僵,看了眼顺遂,又把视线落在他还没放开的手臂上,少年手指纤细如玉,骨骼每一寸弧度都异常精致,像握着花一样优雅。
顺遂注意自己举动不妥,立即松手,在他放手同时,平安心里有丝失落,嗫嚅着:“是别人撞的我。”
“抱歉,误会你了。”顺遂垂目低望,对上她剪水秋瞳般的眼睛,“没扭到脚吧?能走吗?”
顺遂来得及时,平安顶多脚踝擦破点皮,她摇头:“谢谢关心,我很好。”
校长在台上发言,平安站在队里,压根没听,心思纷乱。
她盯着手臂瞧,仿佛被顺遂触碰过的地方余温还在,只要闭上眼睛就是看向他的紧张。
思及此,有微弱的电流划过,酥麻感蔓延平安四肢百骸。
演习结束后,陶焉然挽着平安去小卖部买水,平安在冰柜里帮她拿了常喝的冰红茶。
陶焉然看见了,把冰红茶放回去,少女眼底诧异:“你不是要喝水吗?”
“什么呀,我来买姨妈巾,刚才人多不好意思说。”
陶焉然在后排找卫生巾,平安百无聊赖随便逛了逛,最后被纸巾吸引视线。
学校超市挺人性化,会拆开一包纸放在架子上给学生备用,平安嗅到一丝若有似无的清香。
望着那包快被别人拿完的抽纸,平安确信,这是上次顺遂给她的。
当时从云沙村回来,平安特地在家附近的超市找过,没发现有卖的。
陶焉然走过来,见她魂不守舍,便问:“想买纸啊?”
平安嗯了声,扫了眼价格,别说她,陶焉然都觉得有点贵。
“就这一包15块?学校东西果然贵,外面一提才卖15。”
平安轻轻眨眼,思索一秒,还是把抽纸拿走了。
付钱的时候,陶焉然怎么都想不通,平时省吃俭用的平安,会果断买下这包纸。
上午最后一节课。
陶焉然悄声凑近平安:“中午跟我们吃饭吧,今天沈家辉请客,为了让他同意,我嘴皮子都快磨破了。”
“他请的是你。”平安婉拒。
相处这么久,陶焉然深知平安性格,她说不要就表示谁劝都没用,于是不再强求。
除了偶尔和徐姩姩一起吃饭以外,平安大部分时间都是自己一个人。
今天也不例外。
她来的迟,以为同以往一样没什么人,结果今天人满为患,她端着餐盘到处找落脚地。
此时,有个男生稍抬头:“平安来这,宽敞!”
平安总算知道食堂人多的原因了,沈家辉在这,说明顺遂也在。
她向前挪了几步,安静吃饭的男生蓦然抬眸,迎上了她的目光。
“我还是不打扰了。”平安瞳孔紧缩,生了退缩心思。
“什么扰不扰的,大家都是朋友。”沈家辉随意晃了晃手,“你说对吧遂哥?”
顺遂神情舒展,朝她略略点头:“过来坐。”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再不行动,就显得她不识趣了,平安只好坐下。
周遭女孩纷纷侧目,窃窃私语,视线不断落在他们身上,平安察觉异样,表情不太自然。
她用筷子戳了戳米饭:“陶焉然呢?”
“懒驴上磨。”沈家辉说完前半句,发现场合不对,嘿嘿两声,“后面你懂的。”
平安低头吃了口米饭,趁没被发现,瞥了眼顺遂。
顺遂像是吃好了,身体疏懒往后一靠,垂眼在看什么,骨节分明的食指在桌沿有一搭没一搭地轻叩。
“有纸吗?”顺遂掀起眼皮看向沈家辉。
“没带。”
平安放下筷子,从口袋里拿了两张卫生纸递给顺遂:“我有。”
顺遂接过来,窥了眼纸上印的字,悠悠开口:“好巧,你也用这个牌子。”
平安触及他投过来的眼神,睫羽轻颤,心中警铃大作,故作镇定撇开目光:“它挺香的,就买了。”
顺遂没说什么,擦了擦嘴,端起餐盘起身:“你们慢慢吃,朋友找我。”
临走前,顺遂扫见女孩盘子里没营养的饭菜,把没开封的牛奶放她手边:“请你喝。”
平安跟顺遂两两相望,有些无所适从,不等她说谢,对方款步离开。
“听沈家辉说你没吃两口就回来了。”陶焉然用完餐回来抱怨道,“怎么不等我一起?”
“吃不下了。”平安看向从食堂带回来的牛奶,顾左右而言他,“话说回来,你上厕所去那么久?”
“别提了,沈家辉因为这个还给我起了难听的外号。”陶焉然眼光低垂,“最近我有点便秘。”
“可以喝决明子茶,润肠的。”
陶焉然应了声:“你打算进社团吗?我听说新社团在招人。”
“不了吧。”
平安自幼儿园开始,没有参加过集体活动,初高中不参加社团,不报名任何比赛。
老师曾批评她没有班级荣誉感,这也是她独来独往的原因,唯一的朋友徐姩姩,还是人家主动找她搭的话。
“除了学习以外,平安,生活同样重要。”陶焉然张了张唇,想了很久说,“就算满身污泥,也要好好过啊。”
平安清楚自己和其他人不一样,她的生活被兼职和学习占据了。她内心是封闭的,她害怕走入亲密关系,戒备心强,不愿打开心扉,不愿接受别人帮助,在得到和失去中反复横跳反复内耗,没法敢于自我袒露,她生怕被指责被批判,总是沉浸在自设的阴霾中。
初中的时候,老师讲过关于爱的课题。
对平安来说,爱是天,是云,又或者是伸手去触碰一朵带刺的玫瑰。
她在想,我真的可以拥有吗。
某种程度上,等别人读懂她的隐晦,如此拧巴的平安,是典型的悲观主义。
平安知道陶焉然在为她好,抿起一丝浅笑:“我考虑下。”
…
今天平安值日,早上她忘了打扫包干区,现在正好补上。
刚踏入顶楼天台,平安双脚像是被灌了铅一样,驻足原地。
初夏的正午,少年坐在高处的台子上,穿了件白色薄衫,身形挺拔清瘦,肩膀很宽,衣摆被风肆意撩起,左手握着画板,右手拿着一支笔在描绘什么,太阳倾斜在他身上,从平安的角度,能看见他眉目俊冷的侧脸。
平安本想悄悄离开,谁知踩到树叶,四周安静,连根针掉地都清晰可听。
少年有所察觉,微微侧身,薄薄眼皮一撩。
亚热带季风和脸颊来了个贴面礼,女孩站在阴影里,脸部半明半暗,短发遮挡了半张脸,看不太清神情。
手里同样拿着东西,扫把和簸箕。
她是上来打扫卫生的。
有人天台分别,有人天台对视。
两人谁都没有移开视线,这次对视比以往都要长,半分钟时间仿佛一个世纪。
平安心里像是生出藤蔓,缠的她心跳加速,脖颈都染上了燥意。
她败下阵来,别开眼,走到光下,掩饰心里悸动:“顺遂,你还是下来吧,很危险。”
顺遂望着平安,浓眉一挑,起了逗弄心思,他双脚猛力一踏,有种要把自己腾空出去的模样。
平安背脊一凉,惊恐道:“你干嘛?!”
顺遂终于忍不住,嘴角弧度慢慢上扬,从唇边溢出低笑,肩膀微颤:“逗你的,这里很安全,下面有平台,不信你来看。”
平安心有存疑,跑过去看了眼,如他所说,身体才放松下来。
少女那双清凌凌的眸子似是蓄了一池春水,又闪又亮:“一点也不好笑。”
“放心,我舍不得死。”顺遂轻笑时,泪痣也跟着晃动,话里漾着调侃意味,“况且你还在这呢,场面那么血腥,吓到你我可罪过了。”
没等平安回答,顺遂轻盈一纵,安全着陆,拍了拍屁股的灰:“走了,你忙吧。”
“嗯。”
平安凝望顺遂离开的方向,神色复杂。
她抬手放在心脏处,感受心有余悸的声音。
顺遂,你大概永远不会知道。
哪怕生生不见,我也要你岁岁平安。
你不知道。
你也不用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