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6:棚下夜话(下)

听到权俞利的话后,李纯揆立即连连点头,旁边的郑秀妍在瞥了瞥默不作声的任宋演之后也颔首表示认同。

“为什么?”崔秀荣替林允儿把疑惑问出了口。

“你们平时提到钢笔的话,通常会想到什么?”

“呃,这个嘛,像是‘写作’?”

李纯揆打了个响指,拉长话音:“钢笔,就等于‘作家’,而‘作家’——”她的双眼一转。

林允儿顺着她的思路往下想了想,整个人登时一怔。

与此同时,李社长开始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眼神盯着在场的任宋演。

权俞利左右看了看又主动开口说:“你和秀荣可能不大了解,学生时代,宋演他就是孝渊的理想型。这件事邹女婿也知道,只能怪她自己以前不小心说漏嘴了。”

崔秀荣先是恍然,接着又不解地问:“可是,孝渊姐结婚以后,宋演哥和她不是已经很少见面了吗?做到这种程度的话,对方还会疑心吗?”

“有的人,只要还是朋友就会让人不自觉地产生担忧。”郑秀妍冷不丁地插嘴说。

边上的李纯揆也跟着撇嘴说:“虽然不想承认,但宋演这家伙,恐怕没有哪个男人面对他不会有危机感吧?特别是孝渊和他认识的时间比她和邹女婿交往的时间都要长。”

金孝渊深吸了一口气,突然拿起酒瓶往嘴里猛灌,结果不出意外地被呛到。

“咳!咳咳!”

“哎,你真是……”

她咳嗽着接过权俞利递来的纸巾,“我其实,先前也对此有了一些察觉。”她低沉地说,“不希望我再去兼职DJ的原因,与其说是他觉得不合适,倒不如说,他是不希望我每周都有一定时间和他断开联系?”

“邹准那小子竟然真的怀疑你出轨?”刚才看样子还准备把责任丢到任宋演头上的李纯揆直接就掉转矛头。

金孝渊摇头,躁闷地向后撩起头发说:“我并不确定他的想法,他自己也什么都没说,但就是因为他什么都没说,所以我只能乱猜。”

她侧头看着大家,脸上的神情透露出了既往不曾有过的沮丧与气馁。

“我之所以前面没跟你们提起这点,也是因为我自己觉得丢脸。”

“他拒绝沟通,那我还能怎么办?只能自己去推测原因!”

“而如果那个人真是因为宋演而怀疑我,说实话,这会让我感到很伤心……因为我爱着那个人,可是他现在好像已经不爱我了。”

“爱情和婚姻都不应该让人变得多疑,哪怕他真的在意,他也可以跟我说!可是他不说,那不就意味着,他对我已经失去了信赖吗?”

金孝渊的问题让每个人都难以回答。他们既不是身处事中,也不像金孝渊一样,有过婚姻里的经验,所谓的旁观者清的道理,在这件事面前俨然失去了作用。

“所以,真打算离了?”

郑秀妍的一句提问,仿佛把事态拉回到了最初的时候。

金孝渊的眼神略微迷蒙。她很快咂了咂嘴,将那诸多的滋味全混在酒水之中,一同喝下肚。

“再看看吧……给我一点时间,也给那个人一点时间。”

李纯揆想想就拿起酒杯伸过去同她碰了碰,很是认真地说:“找个机会,和邹女婿好好谈一下吧。如果他还是逃避或者说真的给出了你不能接受的答案,那么到时候你再来找我们……我们都站在你这边。”

她声调上扬,豪迈地说:“只是离婚而已!他对你的感情都变质了,还不允许我们结束关系吗?你又没有做错什么!”

“把头抬起来,金孝渊!”

慷慨激昂的鼓励流露着真情,但也不知道李社长是不是故意的,那酒杯碰得相当用力,导致杯中的酒水都溅到金孝渊的手上,搞得她既感动又忍不住咬住牙关。

“说到底,这事也怪宋演。”权俞利又突兀地说。

“呀,差不多够了。说来说去又说到我身上。”任宋演微微露出好笑而无奈的表情。

“其实之前听见我们夸你,你心里也在偷偷高兴吧?”李纯揆也不留情面地说,“这种事不管男的女的都一样。别以为上了年纪,我们就不记得你年轻时候是什么样子了。”

“对啊,别以为我们会忘记你以前是什么样子!那时候别提有多倒人胃口了!”

“虽然偶尔也会表现出沉稳的一面,但大多数时候还是很晦气。”

金孝渊忽然瞟向郑秀妍,也笑起来讲:“那个时候,我还记得秀妍对待宋演的态度可完全不像是现在这样。”

举杯的手一顿,郑秀妍冲着她扬眉,而后就对三个笑得没正形的好友没好气地说:“现在又提起这个干嘛?”

她有意对金孝渊还击:“你真要离婚的话,记得提前跟我说一声,有些材料我现在就可以帮你开始收集了。”

她这话自然是半开玩笑的性质,李纯揆和权俞利听后忍俊不禁,即使是金孝渊本人,也在愣了愣后没心没肺地笑出声来。

林允儿起初还下意识随着几位姐姐憋住笑意,但转眼间,她的大脑中就后知后觉地冒出疑问:等一下,收集材料?西卡姐这话是什么意思?

“那个……”

正在她试图把任宋演等人此前话中的种种信息结合起来进行分析时,一只瘦长的胳膊就在席间高高地举起。

“孝渊姐的事情暂时说完了,我可以顺便宣布一下其他消息了吗?”

崔秀荣稍稍坐正了身体,声音很轻地宣布:“我结婚了。”

我结婚了。

既不是“准备”和“将要”,也没有一个前缀或者后缀的日期,只是,“我结婚了”。

从说话时那副平和的神态,再到所说出口的内容,崔秀荣宣布的这则消息显然都让任宋演等人感到惊讶,以至于纷纷陷入了无声之中。

结果还是李社长先不可思议地出声问:“你刚才,究竟是说你姐姐要结婚了,还是说你自己要结了?”

“哎,纯揆姐你这么问就有点过分了。虽然我知道你和我姐姐关系更亲近,但我身为一名演员,总不至于连自己想说的话都说错吧。”崔秀荣脸上笑吟吟的,但在场的人都能看出她的故作轻松。

“一周之前,你不是还正在跟我和宋演商量吗?”金孝渊也睁大双眼问她。

“对啊,”崔秀荣眨着眼,嘴角轻挑,“这都过去七天了,我做出一点行动也不是什么值得意外的事情吧?”

众人听后尽皆无语,这可不是“一点行动”的程度了。

任宋演哑然片刻,看着崔秀荣和金孝渊说:“还真是了不起啊你们俩……一个把应该做的事情一拖再拖,一个把不应该做的事情干脆利落地付诸行动了。”

“什么叫‘不该做的事’?”崔秀荣当即就表露不满,“敬淏哥他是我男朋友,我是他女朋友,他娶了我,我嫁给他,这有什么不应该?”

林允儿一头雾水地看了看四周。

不单是金孝渊的事,关于崔秀荣的问题,她此前实际上也听金孝渊和任宋演提及了一些,只是由于两人都语焉不详,再加上林允儿也没多问,导致她成为目前全场最弄不懂状况的那个人。

林允儿知道,在这个世界,崔秀荣似乎是一名专业的音乐剧演员。

之所以强调“专业”这个字眼,这是因为有时候就连参与过部分音乐剧演出的爱豆都能被冠以相同的头衔。然而她们这些“非专业”人员,自然无法和专业人士相提并论,甚至严谨地讲,专业的音乐剧演员都无法归类为艺人。

爱豆既是职业,也是一种身份,而音乐剧演员,仅仅就是一份职业而已。人家并不具有偶像的负担,也没有相应的义务,因此林允儿才会觉得奇怪。

秀英姐的话也没错吧?她都三十岁了,又不是爱豆,突然是突然了点,但结婚又怎么了?还有她的男朋友,“敬淏哥”?这位又是谁?名字听起来很耳熟啊。

“我和敬淏哥暂时只做了登记。至于婚礼之类的事情,我们打算等到一年之后再说。”

“一年后……”任宋演再度开口,“所以,你们俩是打算等到手术做完了,再告诉周边的人,自己究竟做下了多么‘厉害’的大事?”

“虽然语气不太对,但内容确实,和我的想法差不多。”

崔秀荣始终保持着笑容,低头去看手中的杯子说:“宋演哥你也别摆出那样的表情了。我就是担心你会这样,所以今晚过来之前也很犹豫该不该说出这件事。”

任宋演盯着她继续问:“据我对敬淏的了解,像这种事情,他不可能这么快,或者说根本不可能向你妥协。无论他究竟有多喜欢你。”

“那你这话就说错了。正是因为敬淏哥他喜欢我……所以才会被我逼着妥协嘛。”崔秀荣的语气乍听之下居然还有几分得意。

不过,任宋演等人却是听得出来,她的这份得意里正隐隐包裹着不为人知的苦涩。

在旁边听了一会儿的李纯揆也蹙起眉说:“像这样的大事,别说两家父母会不会同意了,手术总有风险,你们俩怎么可以在做之前说都不说一声?”

“看样子,大伙都不赞同我的决定?”崔秀荣下意识想拿起酒瓶,手伸出去一半又收了回去。

她抬起头,总算对着在座的人们露出苦笑的神情。

“这件事,两家父母确实还不清楚,家里现在也只有我姐姐知道……至于敬淏哥他为什么会同意跟我去登记,原因是我跟他说我怀孕了。”

“怀孕了?!”金孝渊的眉毛一抖,她很郑重地注视着崔秀荣问,“真的还是假的?”

“这还用说吗?”刚才在商量金孝渊离婚的事情时都还很淡定的任宋演这会儿却是显得头疼不已。

他揉着额头说:“她和敬淏可都是天主教徒。而且就在这个她急着想找理由跟敬淏结婚的当口,她忽然怀孕了,这样的情况能说是巧合吗?”

“所以说,你是骗人的?”李纯揆瞪眼瞧着一语不发算是表示默认的崔秀荣,“呀,你这丫头真是……哇……”

她连连摇头,感叹着:“我还以为宋演这家伙的朋友里面终于能有个正常人了,结果,骨子里也是疯子吗?”

“甚至是我们都不会做的事情。”权俞利也不禁发表了一句评论。

“这么明显的谎言,郑演员总不可能看不出来吧?”李纯揆又问崔秀荣,“除了怀孕这样的话之外,你还对他说了什么吗?”

崔秀荣点着头说:“所以我才对敬淏哥也感到很抱歉……他明知道我是在说谎,可是在我问他愿不愿意为此负责的时候,他还是配合了我的表演。”

“你们以为你们在演什么感人的浪漫爱情剧吗?也是,两个人都是演员的话,太过入戏导致冲昏头脑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对吧?”

任宋演平常很少用这种强烈的讽刺口吻说话,今天却破了例。

“大概也是因为太喜欢了吧。”郑秀妍不动声色地拍了拍任宋演的手背,“对方应该是感受到了秀荣的决心,不想她再为此烦恼下去。说起来这也算是好事了,只要手术顺利不就行了?再退一步讲,也许到时候连手术都不需要做呢?”

“结婚是好事,离婚从某种角度来说也是好事。”郑秀妍面向崔秀荣,似乎也在对其他人说,“大家都高兴点吧。不管是已经成为事实的事情,还是将要成为事实的事情,我们所能给予的,都只有祝福而已。”

“对啊。”崔秀荣仿佛也找到了点底气,笑脸带着讨好。

她像是真的由衷感觉欣喜和放松,含着笑意垂眼轻语:“我也知道,自己究竟做了多么大胆的事。我实在太想找人说一说这些事情了,但父母暂时不行,周围的朋友之前都不知情,怕他们会感到惊慌,所以想来想去,只好跟你们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