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了提背包的肩带,李纯揆刚要走下台阶,又抿嘴回头看向任宋演说:“我可以跟允儿告别一下吗?”
“啊,还是算了,算了。”没等任宋演回答,她就先自己拍拍额头,“我现在也没准备好怎么面对她。”
已经走到大门台阶
“你等着吧。”李纯揆眼神复杂地看着任宋演,“回头我会和孩子们认真商量一下允儿还有你的事情……你先安静地等待我们的答复。”
任宋演脸上有了一丝哑然,忍不住就开口说:“你们今天三个人都来了,你说的‘孩子们’总不会是单独指秀妍和泰耎吧?你什么时候那么听她们的话了?”
“呀,我都跟你说了给我安静一些。”李纯揆对他做了一个嘴巴拉链的动作,“你,别再说些其他话来搅乱我们的脑子了,一切等我们在聊天房里讨论出结果再说。”
然后,今天过来之前还特意换了一双增高气场的高跟皮靴的李社长就转身“哒哒”地走下台阶,叫上另外两名好友一同离去。
留在原地的任宋演失笑一声,目送着三人拉开铁门后也带上大门,回去了屋内。
他简单收拾了一下刚才李纯揆她们留下来的水杯,接着就走向外面的庭院。
拉开地推门后,他看见了一道张开双臂静静仰躺在木床上的身影。
棚顶的星空投影被启动,在接近黄昏的天色下似乎带着淡淡的光斑,从她身上缓慢拂过。
任宋演朝她走近了几步,却是扭头瞧向边那些娇艳但绝对比不上书中世界的花圃。
“姐姐们走了?”没有包含什么情绪的询问声传入了他耳中。
他回头看看趁着他和李纯揆等人交谈躲到这外边来的林允儿,嘴里轻轻应了声,说:“以后,你想进书房就进去吧。”
本来还在走神似的望着头顶那片星空幕布的林允儿眉头一皱,双手向前带动,坐起身来说:“您这算是安慰人的另一种方式吗?”
“差不多。”任宋演面不改色,“如果你希望这么理解的话,我也不会否认。”
“我又不是不懂事的小孩子……”林允儿咕哝着重新躺下,继续张大双眼,“而且您这种安慰的办法也没什么诚意的感觉。野兽安慰贝儿就送她图书馆,您安慰我就送我书房……”
“先把话说好。我只是允许你进我的书房,而不是把它的所有权转让给你。”任宋演很煞风景地说。
大棚底下的林允儿可爱地撇撇嘴,也没再多说。只是过了片刻,她冷不丁地对男人讲:“您能不能让我打您几下出出气?”
“想都别想。”任宋演来到她身边坐下。
“那我就这么无辜地被您冤枉成是精神患者吗?”少女嘟嘟囔囔的,语气却很平静。
“这也是为了你好。”任宋演随口回答着。他没看林允儿,也没抬起头,始终审视着庭院里的花草。
为了你好,这是很多父母家长都惯用的话语,但让林允儿内心滋味难言的是,她无法反驳任宋演的这番话。
“那么从今往后,我就是1990年出生、和您认识了很久,还患有精神疾病的林允儿了?”
“你领悟得还真是够‘快’的。还有除了最后一点,前面两点不正是事实吗?”
“我和您原本认识了很久吗?”
“只是你不知道我而已,但我很了解你,甚至了解你的所有,这还不够吗?”
躺在边上的林允儿又暗自撇嘴,随后就说:“啊,那看来我也得努力了。”
“努力什么?”
“努力了解您啊,我们,不是认识了十几年的‘好朋友’吗?”
她话音一转,开始嘀咕。
“还有对于我的事,您全知道,我对您却不能说多么熟悉,这一点也让人有些微妙的不爽……”
任宋演并不在意她的碎碎念,淡声说:“反正你现在的设定,脑子里面并没有留存多少与我有关的记忆,了解的事,慢慢来也没关系。”
他停顿了下,终于又说:“真的难过的话,就看一下星星吧。这样也许能够缓解不少。”
林允儿此时这副模样,其实完全和他向李纯揆她们编造的那通谎话无关。任宋演明白她是在思考着自己在离开书中世界前所说的那番话。
假如这一次她的确成功脱离的话,那么她很有可能再也回不去那个应该被称为她故乡的小说世界,也再见不到曾经一起欢笑生活的家人和朋友。
眼帘不经意地往下垂了垂,林允儿沉默一会儿就头也不转地说:“所以我现在不是正在看着吗?”
“那效果怎么样?”
“说实话,我原来也以为会有一些作用,但不知道是不是心情不同,这一次我总是会想到您上次说的话……这只是一片假的星空而已。”
喃喃说完后,林允儿突然就翻了个身,伸出手去触摸任宋演撑在木床上的一只手。
那纤长的五指不再显得小心翼翼,而是极其自然大胆地直接将掌心覆盖在男人的手背上。虽然没用力,但那动作看起来就像是一把抓住了任宋演的手。
对此,任宋演的表现也和前一次不同,他低下头看了看少女伸来的手,继而就把惊讶和疑惑的目光投给把脸转向自己这边的林允儿。
“这才是安慰人的正确方法……”少女的声音很轻,听不出丝毫应有的害羞。
直到这时候,任宋演才发现她的眼皮微微耷拉着,口中说出的每个字都像在自我呓语。
“对了。作家您平时有什么喜欢看的电视剧或者电影吗?”
任宋演本在犹豫着该不该把人叫起来,但是看林允儿的样子,似乎还挺清醒。
他想了想,也正常地回答她:“为什么问这个?”
“我在想,如果您以前也有看过什么穿越题材的影视剧,也许我们能够从中借鉴一些灵感?毕竟现在看来,那个世界的确会受到您本身的影响。”
“只是这样?”
“嗯。不然还需要什么理由?啊,这部分应该也算是我增进对您了解的第一步?”
任宋演把视线从少女抓着他不放的那只手上挪开,看回前方说:“我不太喜欢看电视剧和电影……不过你的话也有道理,我之后会帮你列一份清单出来,你可以去看一看过去十几年播出的那些影视剧。”
他说完这些就等待着回话,结果过了十几秒也不见动静,奇怪中转过头看去,便见前一刻还在跟他说话的林允儿已经困倦地合上眼睛,一只手仍然抓着他。
“真是……困了就说困了,现在让我怎么收拾这情况?”
任宋演叹口气,又瞥了眼林允儿的侧脸,平淡的眼光微不可察地转缓下来。
“不过,今天发生的这些事情,还有过去那几天,大概真的耗费了太多的心力吧。”
忽然,他发现少女的嘴唇好像还在无声地翕动,刚想俯下身去,又注意到被她抓住不能动弹的那只手,整个人只好别扭地歪着头,勉强把耳朵凑近过去。
“宋……宋演……他的名字……是宋演……不要忘记,不要忘记……绝对不要忘记……”
默默地坐正身体,任宋演盯着那道在睡梦中不自觉地蜷缩起来、手却紧抓着自己的身影,片刻后就咂咂嘴,把头转回去。
“小丫头……竟然直接叫名字。”
……
“今天,宋演说的那些话,你们相信吗?”
开车把李纯揆和金孝渊送到了金孝渊目前刚刚搬进去的首尔住所,权俞利看着下车的两人,忽然出声问了一句。
刚刚下车的两个人回头看向了还坐在驾驶位的权俞利。
金孝渊想了想就迟疑地说:“我还是有些不敢相信。比起我们,秀妍和泰耎对于宋演他的心思会看得更透彻,我想之后听一听她们的想法。”
降下车窗的权俞利点头,然后就和金孝渊一起盯着旁边的李纯揆。
面对她俩的目光,李纯揆眼睛都不眨地说:“我相信。”
很干脆简短的一句回答,只是透露出来的意思让权俞利和金孝渊都愣了一下。
“你们这么看着我干嘛。”
“你相信?”
“当然!”
没等权俞利问出为什么,李纯揆就直接解答了她们心中的疑惑:“呀,这件事发展到了这一步,我们相不相信其实已经不重要了。”
“就算不相信又怎么样?就算我们之后能够戳穿他又一次的谎话那又怎么样?”李纯揆的眼睛扫视着在场的两人,“既然宋演都把事情做到了这个份上,我们还有别的选择吗?”
站在一旁的金孝渊好像也在这时候想明白了一切,呼出口气点着头说:“我们只能配合他……因为他甚至不惜编造出那么荒唐的谎话也要掩盖事情的真相,作为朋友,我们就不能再执着地探究下去了。”
权俞利的脸上也浮现出了默然的神态。过了片刻,她抬眼看看面前的俩人,想要转换气氛,便奇怪地问李纯揆:“那你之前在‘城堡’干嘛还非要装出一副半信半疑的样子?”
“反正我们事后也得通知秀妍她们不是吗?再说了,如果我二话不说就直接说相信,宋演那家伙反而会起疑。”李纯揆耸了耸肩。
她忽然捏着下巴露出思考的模样,对权俞利她们说:“话说回来,如果回头我拿这件事去跟宋演谈判,跟他说加入乐队我就不再去问允儿的来历,你们说他会答应吗?”
此言一出,金孝渊就立刻瞥了她一眼。
“哇,你这个人真的是……”权俞利把头缩了回去,启动车辆说,“有的时候我真是跟你一瞬间都待不下去了,总感觉会被你带坏。”
“呀,你在说什么鬼话。”李纯揆动作敏捷地飞跨出好几步,及时用手拦住上升的车窗,“还有,你问我们的看法,那你自己也得说说吧?”
“我?”权俞利坐在车里冲着她和金孝渊眨了眨眼,“我吧……其实无所谓。”
“无所谓?”
“嗯,反正整件事与我无关。”
不知为何,听到她这话后,李纯揆和金孝渊就转过头去看对方,两个女人神秘兮兮地相视一笑。
“呀。”金发红唇的金孝渊弯下腰来,手掌轻轻拍了拍车门的窗沿,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你以为这件事我们之中有谁能逃得过吗?”
“什么意思?”
“不管宋演这次有没有说谎,现在回头看看他之前的行为,实际上的目的应该是为了让我俩和她尽快熟悉起来。”
李纯揆在她身后努力踮起脚来说:“泰耎在国外就不说了,呼,秀妍是我们中最难搞定的,所以宋演肯定会把她放到最后一个,这么一排除,你觉得下一个人还能是谁?”
坐在车里握着方向盘的权俞利还在安静地看着她们,没作声,只是眼光当中似乎终于多出了几分淡淡的怔色。
……
“接下来轮到我了吗?”
驱车进入公寓的地下停车场,刚开门下车的权俞利突然动作停住,嘴里喃喃自语了一句。
她若有所思地眯了眯眼,摇着头把车门合上。
“啊,瞧我这记性……”
用手拍拍脑门,权俞利看了看手机,整个人纠结了一下就抓紧脚步,跑进停车场的电梯里,按下前往一楼的按钮。
电梯门开后,她边朝着公寓大门的外面走去,边低头从随身的包里找出口罩和帽子戴好。
走过一个红绿灯路口,来到公寓外的街道对面,略微赶得有些气喘的权俞利就在一家咖啡店的门前停下驻足。
她仰起头看了一眼那个名为“Verre”的店名招牌后就径直推门而入。
“Verre”,这是法语中“玻璃”的意思,进一步讲,它可以被翻译成“玻璃杯”。有趣的是,法语里还有另一个单词,“Tasse”,同样可以表达为饮料的容器,只是通常来讲,“Tasse”是热饮,“Verre”则冷热皆可。
在国外的话,提到咖啡当然一般都会指向热饮,但在韩国的情况略有不同,所以当初权俞利刚见到这家店的时候,脑子里面冒出来的第一个想法就是,这家店的老板法语应该相当不错。
随着一阵被门拨动的玻璃风铃声,她很低调地走进此时客人不多的咖啡店里,来到柜台前刚递出自己的保温杯,站在里面的店长就轻车熟路地开口说:“热热的特大杯金银花茶,外带,不加糖,茶叶多一些,花蕾少一点,对吧?”
权俞利藏在口罩之下的脸庞禁不住流露笑意,什么话都没说,又把结账用的卡递出去。
店长背对着她开始制作,同时顺嘴说着:“我见过不少想要戒掉咖啡因的客人,他们中间也有一部分人像你一样用花茶代替,只是这么做的效果只能说是心理安慰……”
权俞利的眸光似乎闪烁了下,但她依然静静地站在柜台前面,并没有去接店长的话茬。
店长大约也习惯了她这样,麻利地将冒着热气的茶水装好后,旋紧盖子,转过身来把卡和保温杯一起交还给了权俞利。
“还是遵从自己的内心吧,想喝咖啡就喝吧。我一定用上毕生所学招待你。”他看着权俞利说。
低着头把卡装回钱包里的权俞利看都不看店长一眼,只是用抓着大号保温杯的手冲着他晃了晃以示告别就准备转身离开。
然而这一转头,她就吓得猛地停住脚步。
几名年轻男女手里抓着笔和纸,正满脸期待地注视着她。
“你每天晚上回家前会来我店里买一杯花茶的事情好像被记者报道出去了,这几天我经常碰到你的粉丝。”
听着从身后传来的店长的解释声,权俞利在心里叹了一声,眼角仍然弯起,露出无可挑剔的亲和笑容,接过面前这几名粉丝的纸笔。
“那个,”一名粉丝很是希冀地问:“我们都想知道……今年布达佩斯的世锦赛,您会参加吗?”
顿时,仿佛不小心用重了力气,手中的油性笔发出有点刺耳的划声,将纸面拉出一条延伸出去的污迹。
权俞利抬起头来,看了看连忙被同伴用手肘戳着提醒的这名粉丝,旋即又是毫无异样地露出微笑。
“这个嘛……我自己也还不能确定。”
……
事情的走向和李纯揆她们猜测得有点不太一样,任宋演并没有再把林允儿送去权俞利家,强行让两个人相处几天的意思。
只是既然少女已经下定决心在这个世界生活下去,有些必要的个人信息,他认为也应该提前告知一下。
“关于俞利在这个世界的职业,你之前应该也听说了吧?”
“嗯。”
客厅里,林允儿面对任宋演的询问,煞有介事地点点头说:“孝渊姐跟我简单说过,游泳女王,还有广告女王。”
任宋演微微颔首,思考了一下又说:“那你应该不太清楚俞利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吧?”
林允儿没吭声,眼睛充满好奇地瞧着他。
“俞利她最后一次参加比赛是在两年前,在光州举行的世界游泳锦标赛。比赛的结果我不说你也知道,俞利她没能拿到冠军,因此当时网上出现了很多对她不利的言论。”
林允儿深有感受地点着脑袋说:“毕竟是我们国内的主场,俞利姐她在国际赛事上又听说从来没拿过金牌?事情会变成那样也不奇怪……”
任宋演淡然地说:“她拿过金牌,但都是在国内的比赛上,这又引发了另一个问题。国内的冠军拿到国际上却总是输给别人,这是不是说,我们就是低人一等。韩国人扭曲的自尊心往往就在这种时候体现出来。”
林允儿不由得蹙了蹙眉头,仿佛能够通过任宋演的讲述,想象到两年前权俞利曾经遭受的舆论压力。
任宋演瞥了她一眼,“另外,其实当时还有一件事情,这件事,才是导致俞利她沉寂了整整两年的直接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