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点,赵香侬坐上那辆停在医院门口等她的车,开车是一位戴着棒球帽一言不发的小哥,车子正往着芝加哥的郊区走去,赵香侬坐在车后座上,看车窗外雪融后的世界,高楼大厦换成了居住度较为不密集的住宅区,再之后是一些低产阶级社区,再之后是废弃的工厂,当赵香侬看到架在半空中那个巨大的铁皮水箱时她大约猜到了她会被这辆车带到哪里了,朱润曾经带她来到这里,朱润的家就住在附近。
果然,车子停在了那座小教堂前。
下午两点钟左右时间,赵香侬跟着那位带着棒球帽小哥的身后一起进入到了教堂。
昔日干净明亮的教堂已经荒芜,想必上帝被接到更为豪华的房子去居住了,信徒礼拜用的长椅上布满了灰尘,唯一还留下昔日面目的就只有那些贴在天窗上的玻璃纸,依然色彩斑斓。
沿着教堂中央的走道往前走着,无意间赵香侬手触到了第一排的长椅,脚步不由自主的停下,侧过头,去看——
在大片斑驳的旧日时光里头,有两位少女,那位头上遮着白色头纱的少女在做弥撒,她眉目青涩表情诚恳,她在向上帝祈祷她的心上人安康快乐,另外的一位少女站着,她衣着体面冷眼旁观,在她眼里那位在做弥撒的少女诚恳的模样极为可笑,可即使是这样也不妨碍两位少女发展她们的友情,她们躲在向阳的所在,偷偷的分享着彼此心上人的特征,她的心上人烂桃花太多了,她的心上人不喜欢和别的女孩子打交道,说着说着,她们开始笑,是那种宛若窃窃如私语般的笑声。
笑声穿透了静谧的时空,躲在暗处的哀伤在涌动。
“你看得够久的了,嫂嫂。”一个声音和她说。
赵香侬黯然的收回目光,目光落在站在她眼前的人身上,她已经拿下了她的棒球帽,正在微笑的看着她,微笑的脸庞有着极为明显的特征,一笑起来就露出可爱的小虎牙。
赵香侬回看着着眼前的人,她想起了很久以前朱润曾经用充满着骄傲的声音告诉她:我有一个妹妹,她可爱聪明。
“小野,我想你应该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吧?”
那个人给了赵香侬“你还算不太笨”的表情,然后慢悠悠的说:“是的,你猜对了,我还有一个名字叫做朱颜,我和我姐的名字来自于成语珠圆玉润,我叫朱圆,我姐姐叫做朱润,我觉得如果我叫做朱圆的话我肯定会长成一个胖妞,我天天让我爸爸妈妈给我改名,后来我就改成了朱颜,颜色的颜。”
一步步的朱颜朝着赵香侬走来,她嘴里在念着珠圆玉润这个成语,得意洋洋的说:“赵香侬,不知道你发现没有在这个成语里还有一个‘玉’字,你不觉得我们三个人的名字中包含着某种的宿命论吗?玉、颜、润,假如把这三字去掉了一个就剩下了一对,我也成功的让它们变成了一对了,可是,为什么你会出现?”
说到这里,朱颜朝着她射过来的目光充满了厌恨,就好像如果她不出现的话颜和玉就会成双成对似的。
“好了,直接点,把你为什么会把我带到这里来的目的告诉我。”赵香侬和朱颜说。
朱颜又摆出来了一副“你不爱听真是一件十分遗憾的事情”的表情,她的脚步又往前一步,她的表情和声音是那么的幸灾乐祸:“赵香侬,我觉得你的人生真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那些人不是说你很聪明吗,那些人吹捧着你的智商,可是,瞧瞧,让我来数数,宋玉泽骗你,你爸爸也骗你,连我最后也把你骗得团团转。”
“智商和生活毫无关联,你难道不知道这个定理吗?”赵香侬说。
朱颜一份恍然大悟的模样,她开始围着她的身体慢悠悠度着方步,似乎想要从她的身上嗅出一点情绪。
围着她绕圈的人让赵香侬觉得不耐烦,她手一挡挡住了朱颜:“听着,朱颜,我不想和一名精神病患病患耍嘴皮子。”
她的话很成功的让朱颜脸色微变。
赵香侬对着朱颜微笑:“说吧,我爸爸是怎么骗我的,而……朱润是怎么死的,在她死之前又是经历了些什么。”
终于,她问出了这样一个问题,用如此安静的心情,这么多年来赵香侬一直催眠自己去相信报纸坊间上说的那些,那位花样滑冰的天才少女堕落了,她迷恋名牌,她喜欢名利场,她的床上功夫了得,男人们为了爬上她的床而大打出手,她滥交她嗑药,最后罪有应得死于药物中毒,当然,她是死在男人们的床上。
上层社会的手段总是无坚不摧,如赵延霆,如柏原绣,也如那些最初迷恋那具纯真身体的猎艳者们,要制造出那样的假象对于他们来说是那么轻而易举的事情,而她为了让自己活得心安理得而去选择相信。
“朱颜,如果你告诉我的话我想我会很痛苦的。”赵香侬和朱颜说,于是她看到了朱颜眉开眼笑的模样。
然后,赵香侬看到了朱润写给宋玉泽的信。
在朱颜好玩的目光下,赵香侬拆开了那些信。
信纸已经泛黄,字体也仿佛正随着写信人的离世要化成灰,化成粉末:
信里朱润和宋玉泽说:宋玉泽你永远都不知道我有多么的想你,有多想就有多恨。
信里朱润和宋玉泽说:宋玉泽我把第一个和我好的男人当成了你,我第一晚的价钱还算可以,我拿着那些钱给我爸爸换了好的病房和护理。
信里朱颜和宋玉泽说:宋玉泽我好难过,即使我已经付出了那么多,我还是没有挽救我爸爸的生命,爸爸离开时看我的眼神很悲伤,我想他一定是知道我的事情而装作不知道。
信里朱颜和宋玉泽说:宋玉泽我太绝望了,因为太绝望所以很容易上当,那些人骗我有一种东西可以让人忘记一些烦心事而且还很容易变得快乐,我相信了他们,他们说得没错,真有那样的东西,我一碰到那样的东西就忘记了一些不好的事情,我还可以分分秒秒的看到你。
在信朱润告诉宋玉泽,宋玉泽有一天我走在街道上,在灿烂的阳光中看到了不再像自己的自己,然后我买了机票到澳洲去找你,宋玉泽如果那个时候你拉住我的手那该有多好啊,那样的话我就不会遭受到后来的那些耻辱了。
在信里朱润告诉宋玉泽,宋玉泽这一天我好恨好恨赵香侬,我相信她依赖她可她却是把我推向地狱的那个人,宋玉泽你看看这些魔鬼这些变态都对我做了些什么,宋玉泽,他们用……
到了这里赵香侬已经没有勇气再仔细看下去了,她跌倒在了地上,她的手在瑟瑟发抖着,极为缓慢的脚步声音朝着她而来,停在了她的面前。
声音在她的头顶上响着:“才这么几下就挂了,你刚刚不是装得很勇敢吗?赵香侬你这样太让我失望了,为什么不继续看下去啊?写信的人是朱润,朱润是谁,朱润是赵香侬最要好的朋友。”
赵香侬一动也不动的看着掉落在地上的信纸,然后那双穿着黑色球鞋的脚来踢她:“怎么不念了,嗯?”
赵香侬一动也不动。
朱颜在她头顶上咯咯的笑着:“要不,我来念,好不好啊赵香侬。”
赵香侬木然摇头,朱颜弯腰想起捡起地上的信纸,赵香侬比她先一步拿到了信纸,她把信纸小心翼翼的保护在怀里。
可是……
缓缓的声音还是从她的头顶上响起了,赵香侬伸手去捂住自己的耳朵,可一些声音还是断断续续的飘进她的耳朵里。
“没有关系,信纸上的内容我……会背了,赵香侬,为了怕你会错过一些什么我来给你念。”
那一个瞬间,赵香侬仿佛又看到了那位头上遮挡着白纱在做着弥撒的少女用哀伤的目光看着她,赵香侬放下了手,开始安静的去倾听,倾听她应该倾听到的。
那个周六,朱润被带到了游艇,一群喝得醉醺醺的阿拉伯人忽发奇想,其中一位把金鱼用最为可耻的变态的方式塞进了她的身体里,朱润说她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刻所遭受的耻辱,她说宋玉泽如果我这一刻我因为耻辱死去的话请替我报仇吧?杀了那个阿拉伯人给赵香侬狠狠的一个大教训让她尝尝心灵被吞噬的痛苦,那一晚朱润没有死,倒是那个阿拉伯人在当晚死于他朋友的擦抢走火中。
再之后,朱润就像一部血泪史,好像,全天下的最悲惨的事情都发生在她身上,有一晚她在夜店玩然后她的水被下药,那晚上了她的几个男人中有一位是艾滋病携带者,不久之后一个风雨交加的夜里,在一家地下旅馆,朱润把很多安眠药放进了酒里,她还留下了一封遗书,遗书中唯一提到的人是赵香侬。
次日,有人发现了死去的朱润,几天之后,那个死在地下旅馆的华裔少女就像是发生在这个芝加哥城里很多的案例一样:又是一位在私生活上毫无节制最后死于药物中毒的奢侈品女孩,由于她的身份还是花滑冠军的原因所以她的死还是引起了不少的关注,然后人们发现曾经的花滑冠军原来在她那张纯真的面容后面藏有那么多不堪入目的东西。
至于朱润留下的遗书已然不翼而飞,再不久之后,据说有芝加哥城里的一位善者署名以捐助的名义给了朱润母亲一大笔钱,当然这些都是宋玉泽后面才查到的事情,总体来说后面发生的事情可以理解为一位父亲为了让自己的女儿不遭受良心的拷问而在那位可怜的女孩死去后再狠狠的添上一刀。
哦,对了,这位父亲也同时隐瞒了朱润在死去时她已经怀有一个月身孕的消息,孩子的父亲是谁恐怕连当事人自己都不清楚。
于是,一枚由嫉妒滋长的小小种子终于变成了一场蝴蝶效应把一位刚满十七岁的花季少女短暂的人生变成了一段悲剧。
“赵香侬,我姐姐她原本可以和你一样在应该结婚的年龄里结婚,在应该怀孕的年龄里怀孕,可是,都是因为你她失去了这一切,甚至于失去生命。”
赵香侬想,或许是吧,或许是那样吧。
“你这样的人凭什么得到幸福?”
是啊,她这样的人好像不应该得到幸福。
“所以,我做了点事情,比如说偷偷的离开澳洲然后来到你的面前,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然后,我用钱买通了芝加哥的流氓让发生在我姐姐的身上的事情发生在兰沁的身上,然后我给宋玉泽打了电话,嗯,我得告诉你我之所以可以完成这些事情有一部分还有你老爸的功劳,那个时候他不是给了我们一笔钱吗,这个世界有钱可以让鬼推磨。”
朱颜在她面前蹲了下来,看着她微笑;“嫂嫂,那个时候看着你在电视上出糗的样子我很高兴,哇……我把赵香侬的幸福拿走了一些,一些够吗,自然不够,所以我决定把我姐姐的事情告诉你,因为我知道,这个时候不告诉你的话我永远也没有机会告诉你了,宋玉泽居然派人查我。”
“还有吗?”赵香侬问,她想她是不是应该离开这里了,她的身体现在很不舒服,不舒服极了。
朱颜歪着头好像在思考着还有没有让她痛苦的事情,然后她想了想撩起了她的的衣袖,指着她手臂上的伤痕:“赵香侬,你想知道我这些旧伤痕是怎么来的吗?”
赵香侬摇头,站了起来,朱颜也跟着她站了起来她挡在她面前。
那一刻,她眼神哀伤:“赵香侬,我觉得朱润的人生真可怜,她被她的心上人甩,她被她的好朋友背叛,而且,她还被她的妹妹骗。”
“赵香侬,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是那个把朱润带到火坑前的人,而真正把她推向火坑的人是我,在她还在犹豫不决的时候,我用了和骗你差不多的办法骗了我姐姐。”
赵香侬的喉咙咯咯响着。
面对着朱颜那张得意洋洋的脸,扯动着嘴角:“此时此刻,我终于知道了,我也许不是一个善良的人但我知道我是一个有良知的人,只有有良知的人才会对他们曾经犯过的错误耿耿于怀。”
朱润皱眉,声音带着一点点的娇嗔:“我知道啊,正因为我知道所以我才费了那么多的力气把你带到这里来的,你都不知道我为了把你带到这里来吃了多少的苦头,从你老爸和宋玉泽那里我一点机会都没有,还好,那些医生还算蠢。”
“等等,赵香侬你刚刚的那些话是在谴责我吗?”话说到这里朱润声音透露出了那么一点不满意:“赵香侬,你不要忘了,我可是一名精神病患,弄出这么一点事情对于我来说毫无压力,我不像你,做点坏事瞻前顾后,婆婆妈妈的,而且……赵香侬,我得告诉你。”
说到这里朱润咯咯的笑了起来:“良知并不能帮你保住你的孩子。”
顺着朱润直勾勾的眼神赵香侬往着自己的腿上看去。
“赵香侬,怎么样?亲眼见证比起悄无声息的被带走视觉肯定还要来得震撼吧,嗯?”
青春是什么?别人的青春是什么?赵香侬的青春是什么?
在赵香侬还没有来得及为那颗长在脸上因为荷尔蒙催生出来的小小疙瘩烦恼时,在赵香侬还没有来得及为自己胸前新长出来小包包害羞喜悦时,她的青春注定将会在赵延霆极为畸形的目光下成为了一场夭折。
青春于赵香侬来说是一场存在于幻想中的盛大舞会,是一种偷偷把同学们掉落在地上和青春有着密切关联的的小物件一一捡回家收藏的蒙太奇式的表达和想象。
当午夜来临赵延霆偷偷的来到她房间里时青春是想象中一张黑色的幕,色调暗沉,她站在幕的外面无奈徒劳,当李柔泪眼婆娑望着她时青春是想象中的那束芒刺,即使心里害怕但绝不能避开,当她重重的摔倒在冰面上时青春是一场盛大的葬礼,那一颗小小的螺丝钉埋葬了关于赵香侬对于青春的所有想象,最终,连想象也没有了,没有了!
青春是什么?青春也曾经是赵香侬脑海里美得让人掉下眼泪的一组长镜头:
那组长镜头从那一声“吱”开始。
当她穿着她所热爱的冰鞋时,吱——
青春从伊斯坦布尔的蓝天开始,风吹过了成片的麦浪,她戴着草帽骑着脚踏车从田园小路经过,风把麦浪吹着莎莎作响就像是一串可爱的旋律,她拼命的抖动着自行车的铃声来表达自己的快活,一不小心她的帽子被风吹走了,太阳把她的脸颊烤得就像是熟透的苹果,她的车子从乡间小路来到平原上,平原上无数繁花盛开,她躺在平原上闻着花香看着蓝天,耳朵里听着音乐脑子里想着刚刚在集市上看到的那位英俊少年,少年明亮的眼神惹得她满脸通红,一边想她又一边在懊悔,要是今天她穿的是那件印有草莓图案的裙子就好了,那是她衣柜里最漂亮的一件裙子,如果今天穿的是那件裙子的话说不定那位英俊少年会停下脚步和她要电话号码,正在烦恼间她的手机响起来了,一看到来电号码她心惊胆战的接起,果然……妈妈隔着电话对她破口大骂,今天她偷偷戴了妈妈去参加亲戚婚礼的珍珠耳环就跑出来了,耳环太闪耀了太漂亮导致她想让它们在自己的耳朵多呆一点时间。
“好的,好的,妈妈我保证马上回去。”匆匆忙忙牵了自行车,自行车在回家的路上拼命狂奔着,因为她已经预感戴了假货去参加婚礼的妈妈在被真相揭穿后爆发出来的熊熊怒火。
乡间小路上,裙摆和着自行车的铃声在飞扬,风吹过麦浪发出:
莎莎——
赵香侬二十五岁,一月份的最后一天,午后,她头搁在教堂门口的门槛上,看雪融后的天空,天空比起早上离开的时候色彩要淡一点,可那些云彩却是要命的亮,亮到她得眯起眼睛去看。
他们说今年的芝加哥城将迎来早春,她想要是她拼命寻找的话说不定可以看到一点点早生出来的春光。
赵香侬坐在那里有一段时间了,可神奇的是教堂门口没有一个人经过,一会赵香侬想哪里会有人来到这个破地方,这附近堆满了工业垃圾。
阳光再淡一点,教堂门口来了几辆车,最先到达的那辆车发出巨大的刹车声,尖锐的刹车声音迫使着她不由自主的捂住耳朵,然后车里下来了一个人,一个男人。
那个男人一身深色的大衣,那人男人有着很容易就让女人们一见钟情的修长身影,看着那抹身影赵香侬想,她想象里头的那位在集市遇见的英俊少年长大成人之后也肯定是现在这样的模样。
于是,赵香侬咧起嘴笑。
修长身影朝着她跑过来,眨眼功夫就来到了她的面前,她抬头看。
太阳变成了一团光束在男人的头顶上摇晃着,把她晃得头晕脑胀的,她得睁大眼睛去辨认男人的轮廓。
真好看,男人有着麋鹿般的眼睛,挺拔的鼻梁,眼线狭长,精致的五官组合让人心有小鹿乱撞。
男人缓缓弯下腰,男人的手轻轻去触碰她的脸,男人的肩膀在剧烈的抖动着,男人在哭,哭得就像是极为伤心的孩子,哭声就像是一串被撕裂的音符。
然后,男人把她抱在了怀里,男人说:我带你回家。
男人声音熟悉,赵香侬点头,她听从了男人的话从地上站了起来,然后,她一不小心看到自己裤子上那些红色的印子,伸手,她手上的也有。
她手上的也有!她的手上怎么会有这些东西,然后,她想起来了。
推开男人,赵香侬倒退着,她想躲到教堂里面去,她的身体被死死的抱住,赵香侬低头,张开嘴,狠狠的、狠狠的往着那个抱住自己的人的肩膀上咬了下去。
那一口把她的嘴角都咬得裂开了,把她的口腔里咬出了满口的血。
仿佛只是眨眼的瞬间也仿佛是数万的光年,眼泪从她的眼角静静的淌落,沿着眼窝,沿着鼻梁来到了嘴角,触到眼泪滋味的嘴唇开始在蠕动着:宋玉泽,我们的孩子没有了,因为不被祝福我们的孩子选择自己离开,宋玉泽,我们的孩子用这样的方式告诉我们他曾经来过这个世界,我们的孩子用这样的方式让我们记住他。
宋玉泽挺直着身体,静静的,紧紧的抱着那具抖动个不停的身体,手一下一下的去触摸她的背,他在等待着,等待着她哭累了。
这一天一定是用去了她太多太多的精力了,她的头在几乎一抵达他的肩膀时就沉沉睡去,宋玉泽小心翼翼的抱起了她,他把她抱到外面去,那些跟着他一起到这里来的人还保持着他刚刚要求的那样,背对着教堂,一步也不得靠近。
宋玉泽把赵香侬交给了那个叫做赖斯的白人女人,这个女人很聪明她知道要怎么办。
等到所有人都离开,宋玉泽重新回到了教堂里,一步步的往着教堂最里面走去。
有血不停的从朱颜的嘴角溢出来,她靠在教堂的墙上,大片大片的阴影把她的身体遮挡住了,那把手术刀深深的没入她的身体里,也不知道是被刺到了哪个部位,好像一呼吸就疼,一疼就会有血源源不断的从她的口腔里溢出,朱颜死死的盯着教堂门口,她知道宋玉泽肯定会来到这里。
就像她所想象中的那样,宋玉泽真的来了,一身深色的大衣,一步步的朝着她走来,朱颜之所以忍到现在就是为了这一刻的到来,朱颜要告诉宋玉泽,哥哥你看看赵香侬都对我做了什么?哥哥你怎么能这样?我姐姐明明让你保护好我的,可你看看都你都把我害成了什么样子?哥哥,赵香侬都把我弄成这样了,你会有信心和她一起过下去吗?哥哥,现在,赵香侬手里握着的是两条生命,噢,不是,是三条。
在宋玉泽凝望着她的目光下朱颜把她的那些话终于说了出来,一个字都不漏掉的说出来了。
宋玉泽好像没有听到她的话一样,他想抱起了她,她开始挣扎,她得让自己死去,这样一来赵香侬在往后的生命里将会引来无穷无尽的痛苦,但凡有良知的人都那样。
“哥哥,你这是要干什么?”
“你现在受伤了,你现在需要接受治疗。”
“不,哥哥,我不想那样做。”
“为什么?”
“你猜?”朱颜裂开嘴笑,同时也在极力的挣扎着,又有血从她的嘴角溢出来。
因为她的挣扎宋玉泽没有再去强行抱她,他温柔的在她的耳畔:“阿颜乖,听哥哥的话,以后哥哥也听你的话。”
这是情话吗?是吗是吗?
于是,朱颜再问:“哥哥,你会为你的死去难过吗?”
很温柔的声音回应着她:“阿颜,我不会让你死的,我怎么都不会让你死的。”
这话从宋玉泽的口中说出来无比的美妙,朱颜感觉自己好像没有死去的必要了,朱颜乖乖让宋玉泽抱在怀里,他们一步步的离开了教堂。
“哥哥,我爱你,你知不知道?”朱颜和宋玉泽说。
“我以前不知道,现在知道了。”他回答。
朱颜对于宋玉泽的回答很满意,她被宋玉泽抱在了怀里,他们往着光明的所在行走着,从教堂两边的中央通道,出了教堂的门,宋玉泽把她抱进车里,一路上,朱颜好像忘了那把现在还插在了她身体里的手术刀,她因为宋玉泽的话已经在拼命的想象着属于她和他的未来。
“哥哥,你也会像我爱你一样爱我吗?”
朱颜在问这句话时宋玉泽在开车,车子开得有条不紊,他的表情看起来就真的像在很认真的开着车的样子,认真到似乎是没有听到她的话一样。
“哥哥,你也会像我爱你一样爱我吗?”朱颜又问了一句。
“嘘!阿颜,你现在不要说话,你现在身体状况不好,你现在应该好好休息,你的问题等你身体好了我再回答你。”他和她说,语气温柔。
朱颜觉得宋玉泽说的话很有道理,她现在真的应该好好休息这样才能保住生命,这样才能听到他以后的话。
车子继续行驶着,朱颜坐在副驾驶座位上看着宋玉泽,自始至终他脸上呈现出来的都是极为温柔的。
不远处,停着一辆车,宋玉泽的车子在那辆车旁边停了下来,那辆车下来了几个人,那些人用担架把她从宋玉泽的车上接到那辆车上,朱颜手紧紧的抓住宋玉泽的手,宋玉泽就这样任凭她抓着,他们一起上了那辆车,他们来到了医院。
在医院里,朱颜听到宋玉泽用宛如君临天下的口气和那些人说:“不管用什么办法都要保住她的生命。”这话让朱颜听着开心极了。
开心到她不愿意去听心里的另外一股声音:“别傻了,朱颜,宋玉泽之所以这样做都是为了赵香侬,你死了,赵香侬的人生就毁了,朱颜不要相信他的鬼话,不要相信他。”
朱颜狠狠甩开那个声音去看宋玉泽,他在那里和她做加油的手势,即将被推进手术台的时候朱颜抓住了宋玉泽的手。
“哥哥,那些话你不会是骗我的吧?”
“当然。”他想也没有想的回答。
朱颜放开了宋玉泽的手,她被推进了手术室,在身体即将被麻醉控制的时候她留下了悲伤的眼泪。
属于她的二十一个年头里都是她在骗人,没有想到到最后她倒是被人骗了一回,这个人还是她深爱的男人。
看来那些人无论如何肯定会把她救活,不应该一时间的迷惑而上了宋玉泽的当的,她应该死在教堂里然后变成赵香侬一辈子的噩梦。
同日深夜,芝加哥城的郊外,那座被工业垃圾所包围被荒废许久的小教堂忽然遭遇了大火,次日,起火的原因很快就被查明,几位流浪汉因为天气冷到教堂里烤火一不小心导致了教堂起火,熊熊的烈火把那座教堂烧成了一片废墟。
昏迷了三天的赵香侬在半夜醒来,她看了看自己的手。
“怎么了。”那时坐在她身边的穿着消毒衣的宋玉泽问她。
赵香侬摇头,她重新躺回了床上,她的身体在床上瑟瑟发抖着,然后,宋玉泽钻进她的被窝里,紧紧的抱着她,什么话也没有说,进紧紧的抱住她,赵香侬在宋玉泽的怀抱中沉沉睡去。
七天后,赵香侬从加护病房被转到了VIP病房,这天当所有人都不在的时候,赵香侬往着一个手机上打了电话,电话一直没有人接,在赵香侬即将绝望的时候,终于电话被接起,极为阴阳怪气的说话语调让赵香侬捂住了自己的嘴,她也不知道自己那个时候是在笑还是在哭。
打完电话不久之后,赵香侬让宋玉泽把她抱到了轮椅上去,她让宋玉泽带着她到花园去,就像是那些人说的那样,赵香侬在这座远离市区的医院花园里看到了早春的痕迹。
出来之前赵香侬在自己的唇上摸了点口红,可是,好像她的脸色还呈现出鬼一般的苍白,于是,她和宋玉泽说宋玉泽你去摘花园里最为鲜艳的花来见我。
宋玉泽还果真把花园里最为鲜艳的花带到她面前来,赵香侬把花别在自己的鬓角上,朝着宋玉泽莞尔,问宋玉泽我好看吗?
宋玉泽点头,他在她身边蹲了下来,瞧她。
赵香侬垂下了头:“朱润给你的那些信我看到了。”
“嗯。”他轻轻的应答了一声。
赵香侬心里难过了起来,宋玉泽真傻,又傻又痴,信里的内容她看了都无法忍受了更何况是他。
可这个人还是来到了她面前固执的牵起她的手。
“宋玉泽。”
“嗯。”
“我们分手吧,我想把以前的那些事情真正的去忘掉,去学习放下,好的不好的,你懂吗?”赵香侬很自私的说着。
宋玉泽没有说话,他站了起来,背对着她。
赵香侬看着宋玉泽的背影,咬牙:“宋玉泽,帮我,好吗?”
赵香侬等来了笼长的沉默。
许久,他回过头来,他的手落在她脸颊上,手指捏了捏她的脸颊,他问她赵香侬如果我们分手了你的脸会变回以前的样子吗,就像是一颗红色的苹果,让看着的人忍不住都想在大苹果上啃一口。
赵香侬点头。
那双捏住她脸颊的手松开了一点,就是没有从她的脸颊离开,他说赵香侬你要真正做到忘掉那些需要多久时间?
赵香侬摇头,她也不知道。
他低头,吻住了她的唇,恋恋不舍的放开,他的声音从她的肩窝里透露出来,他说好我们分手,但是赵香侬你要答应我,不管来到你身边的男人多帅,不管那些男人把多么鲜艳的花朵带到你的面前你都不要去看他们。
这一天,是二月的上旬,从这一天起,赵香侬一直没有看到宋玉泽。
二月下旬,赵香侬离开医院,她开始着手准备到瑞士留学的事情,在前往瑞士留学之前赵香侬给宋玉泽打了电话约好到律师事务所办理离婚手续的时间。
三月中旬的第一个周一,赵香侬出现在律师事务所里,可是她却没有等来宋玉泽的出现。
这天,芝加哥城里发生了一件大事情:芝加哥城的宠儿宋玉泽因涉嫌谋杀二十一岁华裔女孩在今天早上被警方传讯,被害女孩日本名字为小野颜中文名为朱颜,女孩在昨天被邻居发现死于家中,根据法医初步认定叫朱颜的华裔女孩死去的时间点约在上周周一,也就是说女孩在一个礼拜前就已经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