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狼与狈

沈献望着她晦涩不明的眼眸并未说话。

他并不相信余娇娇所言皆属实,但她说这话时眼中温柔也不似有假。

或许人本复杂,她有自己所图,又想要做些好事,这不冲突。

沈献道:“不管你要做什么,总归如今是在救人。”

余娇娇撑起双臂舒展了个懒腰,松松垮垮道:“你说的对,救人嘛,总是好的。只是我同你说句实话,我虽然知晓赈灾一事会让杨知州不满,但他到底要离任,按理说顶多不过大事化小。再者按照杨知州的性格,赈灾的事情既然余家做了,那他应该想着不费吹灰之力的抢功劳才对。如今看来,他竟然是想让咱们死。吃力不讨好,属实令人费解。”

她叹了口气,“不过事已至此,如今只能等待了,要么撑一个月不病不死,等新官上任;要么就尽快找出治疗疫疾的方法。不过按照咱们现在的存粮和疫情,一个月后怕是尸横遍野,不是病死也饿死喽。”

她见沈献沉默不语,不似往常尖酸刻薄,以为他再天赋聪颖到底是个少年,未经过勾心斗角,官场险境,语气又轻松调笑道。

“我吓唬你的,粮食和药材我会想办法的。越是生死关头越要放平心态,这点上我可是身经百战,次次化险为夷,来,笑一个给姐姐看。”

沈献嘴角一抽,姐姐两字极其刺耳。

他转身离开:“谁是你弟弟,别占我便宜!”

余娇娇撇了撇嘴:“小气鬼。”

她双手背在身后凑上前边走边道,“我余城君的弟弟旁人挤破头想当呢,家产给你继承要不要啊?你这么聪明,只要姐姐我用心调教,日后势必有一番作为。”

余娇娇幻想着日后的美好生活,“到时候我是大当家,你是二当家,我负责吃喝玩乐,你负责掌管家业。我这个人没什么条条框框的规矩,若是日后你想让余家商行改姓沈我也没意见,只要钱够能躺平养老就行。”

沈献听到她画的大饼实在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找个人帮你干活,你收钱快活,想得倒挺美。”

“可不是干活,是股东。”

沈献第一次听说这个词:“股东?”

“是啊,一股十两银子,在余家商行干够五年就能成为商行的股东,按照等级划分股份,每年年底根据当年的业绩分红,业绩越好分的钱越多。”

沈献思忖:“按照商行的收利分钱,换句话说就是商行的主人,商行得利自己相应也会有收入,而级别越高的人拿的钱越多,业绩越好的人拿的钱也越多,这样一来,所有人都会拼命赚钱,也不怕留不住人才。余家商行的人会愈加抱团维护余家,因为维护余家就是维护他们自己的利益。”

沈献赞叹,“这的确是个好方法,一群人死心塌地为你卖命。”

余娇娇得意:“这叫双赢。”

沈献提出疑问:“可若是其他商行也如此行事,那你的优势就荡然无存。”

“你说的没错,但他们不会这么做。”

见沈献不解,余娇娇勾唇一笑,“人心不足蛇吞象。分出股份,意味着放手自己的既得利益,人呐,总觉得自己付出的最多。好不容易赚到手的白花花的银子往外流,一年至少损失一半的收入,有多少人心甘情愿?即便愿意,他们也总会想方设法从其他地方讨回来。羊毛出在羊身上,最后还是底层承担损失。而且余家商行的制度可不只是股份制这一方面,他们想学就得学全面,否则就是画虎不成反类犬。”

沈献若有所思:“余家商行能走到今天这一步足以证明此方法可行,可惜这世上众人大多贪婪,总想着把赚到的钱紧紧抓在手里,舍不得指间流出一点油,富贵迷了眼,瞧不清好坏。”

余娇娇打了个响指:“所以,你是可塑之才。怎么样,咱们强强联合,日后天下首富也指日可待。”

沈献见她又画大饼:“我对钱没兴趣。”

“没兴趣?”

余娇娇毫不留情精准吐槽,“没兴趣你每天要吃山珍海味,穿衣服要锦罗绸缎,泡澡要珍稀药材花瓣上等香胰子,就连洗手的水都要精油香润,你在扬州这几个月日常开支可比我能花多了,哪样不要钱?”

沈献:“......”

从小到大他都是这般过来的,的确没什么开销奢侈的概念。

沈献张了张口,最终反驳不了,头也不回离开:“你还是先想想如何出去吧,天下首富又如何,当官的一声令下还不是被关在这里,钱再多也没命花。”

余娇娇在身后喊道:“你去哪?”

“研制药方。”

七日之后。

扬州府衙之中,杨知州处理完公务,一弹衣袖,起身捏起长勺逗鸟,懒懒问道。

“西郊那边如何了?”

周师爷亦步亦趋跟在身后谄媚道:“大人放心,一切都处理得当。只是......”

杨知州眼皮未抬,瞥了他一眼:“只是什么?”

周师爷有些犹豫:“只是齐州的肺痈严重,瘟疫肆行,这病怪异,不甚防范。西郊离扬州城并不算远,若流民当真感染,属下担心假以时日会传到城内,到时候恐怕民不聊生。这天灾不比人祸,万一感染上了......”

杨知州嘬嘴逗着鸟儿叼食长勺中的米粒:“怕什么,西郊地处偏僻又已经被封,一时半伙瘟疫也传不出来。待会放出消息去,就说西郊众人已经感染瘟疫,病情严重,情况危急,到时候百姓只会避之不及,怕不得他们马上去死。”

“至于朝廷,齐州瘟疫、北方水患,已经够让大人们头痛了,他们只会希望早点解决问题,将事态压到最小。到时候就上报朝廷,说是西郊已经尸横遍野,一把火烧了以绝瘟疫。”

周师爷怔住:“烧了?”

杨知州冷笑一声:“不然呢,有些事情既然做了,就要做绝,免得留下把柄。这余娇想跟本官斗,可不瞧瞧自己几斤几两。”

他放下长勺负手而行,细眼中暗光如炬:“到时候找个由头,以搜查余娇娇带回城内的女婴为由,将余家库房里的东西搜一遍,进京之后这些就是结交官员的通行证。”

杨知州自有打算。

在他看来,余家这些年如日中天,皆是因为背后有他的支撑和纵容。

既然余娇不给他情面,那就莫怪他不近人情。

等到余娇死了,余家商行自然分崩离析,他拿回属于自己的那部分钱财也是理所应当。

进京之后想要继续高升,打点的钱财不可或缺。

他这些年在扬州“存”下的那点银子为了攀上珉王已经花费大半,正愁没钱呢,但若是有了余家的库存,那去临安之后一路高升的筹码就有了。

这余娇也是个目光短浅的蠢货。

前段时间他分别召见扬州各家商行东家会面,徐街吴家倒是供奉得积极,没想到这平日里最识时务的余娇居然装傻充愣,愣是一分钱也不愿意出。

怕是正如周师爷所说,见他人走茶要凉,只想着巴结新任官员,早就把旧人抛之脑后。

哼,所以说女人嘛,到底是头发长见识短。

既然她不愿意自己供奉,那就只能他自己来取了。

周师爷低头行礼:“属下只是在想,西郊共两万多人,而且望山树木丛生,近日盛西风,若是起火很有可能引发山林大火,到时候恐怕不可控制。大人如今还未离任,若是扬州出了这等灾祸,恐怕大人在京都那边的颜面不好看,余日后前程有所影响。”

杨知州却忽然问道:“如今新知州已经在路上了吧。”

“是,半月之后便能到达。”

杨知州笑道:“那就再等等,等咱们离开扬州,新知州入了扬州境内再点火,就当是给这新官高帽旺上一旺。”

周师爷听到这话顿时行礼谄媚恭维:“还是大人高明。”